赤曦回到悬崖边的木屋的时候,夕阳无限好,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走到枯树旁边,贴着枯树树干,像是拥抱着一个人。
“神尊,我就要离开青郃了,下一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这里的夕阳,也等不到你回来了。”
她的手掌抚过粗粝的树皮,温柔的像是抚摸人类温暖柔软的肌肤。
一阵风吹过,枯叶簌簌地落在她身上,她扬起嘴角笑开。
“你如果真这么舍不得我,当初就不该离开。”
落在她身上的树叶扑腾两下,又随着风溜走了,她像是受了委屈,脸色倏的变了,把自个白嫩的脸蛋在树干上蹭了蹭,蹭出一道红痕。
“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呢。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你有你的责任,我不怪你,也不会怪你,只要你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的。”
哪怕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赤曦缓缓闭上眼,从眼皮透进来的光是橙红色的,温暖,明亮,又血腥。
太阳渐渐沉入远方的山里,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没。
赤曦睁开眼睛,看着陷入黑夜的天地叹了口气。
她只有在这里才能感受到平静,只有在这棵树旁,她才能如同回到过往的藤泽,以一只鸟的姿态栖息在凌霄身边,不用担心明枪暗箭,阴谋诡计。
可是她就要离开了。
离开这棵树,离开青郃,离开平静的生活。
她撑着树干站直了,久久不愿放开手,就像从前舍不得放开那个人的手。
黑暗中,又是一声叹气。
风从她的身侧吹过,拂起碎发飞舞,眼泪突然就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你曾说你是风,会伴我身侧,无论天高海阔,我信了。”她抬起手,握住那一缕风,“神尊,我信了。”
赤曦回到木屋里,轻易地在桌上的烛台边找到了陆逢机备好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烛光微弱,又是凡火,只能照亮这一方木桌。
赤曦借着微弱的光找到纸笔,在木桌旁坐下。
她找了些水,把墨研好,又把宣纸铺开,像模像样。
笔的质量很一般,但无非是手感差些,写出来的字丑些,她不挑。
上上下下琢磨了半个时辰,她才写出一篇看上去不错的信,又自己拿在手里读了好几遍,觉得没有问题,这才折好封进了信封里。
这信是写给非痕的,大概讲述了陆尘心已经答应他到青郃任教的事,并希望他守约,在闲暇时到青郃来授课,同时轻描淡写了她打算随陆尘心下山,前往赵国国都,顺便除妖降魔的事。
赤曦知道非痕到青郃来受罪大概率是看了自己的面子,可是如今自己就要走了,而且不会回来,她希望把非痕一坑坑到底,没有爬出来的机会。
所以她离开的这件事得解释,且要解释的模模糊糊,让人误解。
收好了信封,赤曦正要收好纸笔,笔尖的一滴墨突然滴落在白花花的宣纸上,晕开好大一个墨点。
她怔了怔,手里收拾的动作也停下,重新坐了回去。
世间事,最忌触景伤情。
她有些晃神,拿笔的手并不规范,在宣纸上顺着墨滴随意勾画了几笔,勾勒出一朵盛放的黑莲来。
随性又添了几笔,孤独的莲花旁多了荷叶和蛙,继续画下去,便勾勒出女子持浆划船,船头都描绘出来了,赤曦却突然停了手。
她清醒过来了。
这一池莲荷,是别人教的,而教她的人,不久前还与她据理力争,针锋相对,说着期盼她早日离开的话。
“陆尘心啊”
她小声地呢喃出这个名字,最后的拖尾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手中的笔也不自觉地在宣纸的角落里写下这三个字。
在写最后一个字时,笔尖上的墨汁干涸,“心”字的最后两点怎么也点不出来,赤曦索性放弃了,将笔丢出去,那笔便咕噜噜地滚到黑暗的角落里,不见了踪影。
赤曦捧腹笑道,“你看看,我就说你是没有心的。”
她笑了好一会儿,眼角都挤出泪花来,才缓缓消停。
画着莲荷的宣纸的一角也被她拽出了皱褶。
赤曦把皱褶抚平了,趴在宣纸上,明晃晃的烛光就在面前,她盯着烛心看,渐渐失神,回忆起从前。
陆尘心对她而言,其实是很特殊的存在。
虽然她也不明白两人的关系为何会走到了刀剑相对的那一步,她一直以为两人会是一辈子的朋友,一辈子的恋人未满。
赤曦记忆中第一次见到陆尘心,是在一次火雨后的晴天。
洪荒的天气变化莫测,那里虽然被称作冥池,但没有水,就连“雨”也是火星。
没有日月,没有四季,其实也谈不上天气。
但那里很亮堂,像是一片被烈火炙烤的土地,除了沙暴天气里狂风阵阵,天地混沌难明,或是火雨天里漫天焰火,几乎可以灼伤人的眼睛。
除此之外,赤曦把其余的天气统称为晴。
在洪荒的时候,她比什么时候都想念天晴,想念雨天。
那场火雨把死得僵硬的赤曦给救活了,她在空无一人的原野里醒过来,脑子一片混沌,但周围没有古神,她本能的感到安心,所以没有奔逃。
她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但如今想来她是被什么所吸引,是有目的的。
直到她看见一个人,一个长相平凡,还略显青涩的少年,穿着一身辨不清原本颜色的衣袍,几乎与那荒芜的洪荒融为一体。
但她一眼就看见他,手里的花。
吸引她的是罗雀花。
她走向少年,并从少年手中拿走了花,可那少年纠缠不休,硬是缠着她,问她是不是什么烨鸟。
她哪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因此才不搭理,可少年没有抛弃她,而是把她带在了身边。
赤曦的记忆恢复缓慢,但她一点也不着急,因为少年待她很好,好到让她想哭。
想哭是字面意义上的,虽然那时没有记忆,可她的身体记得所有遭受的苦难,当她被顽劣的古神们当作玩具随意摆弄时并不想哭,因为幽教她坚强不认输。
可当一个人在逆境中出现,再倾尽温柔时,眼泪便止不住想往外流。
她那时想一直留在少年身边,哪怕两人一直流浪。
虽然后来的赤曦回顾洪荒记忆时恨不得掐死这么想的自己,可她当时的确这么想过,也这么坚持着,否认了自己就是烨鸟的事实。
后来两人被卷入古神的争斗,风暴将她与少年分开,她在漫天黄沙中崩溃大哭,竟意外失控,打开了洪荒与外界的封印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