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漪说话时会偶尔打量陆尘心的神色,但那人始终没什么情绪变化,她渐渐有些灰心。
“我们破开锁妖塔封印的那天,赤曦其实受了重伤,她差点死了,但是那个光团救了她。后来我们都离开了锁妖塔,只有她执着地留在那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陆尘心不说话,眼睛始终看着前方的路,但眼里又似乎没有路。
柳青漪脸上露出些许哀戚。
“最初我以为她是想留下养伤,毕竟再没有哪个地方比藤泽更适合烨鸟养伤了,她或许也只是想等那个光团再次醒过来。”
“难道不是吗?”
柳青漪垂头丧气,像是只被欺负惨了的螳螂。
她轻轻摇头,“我今天忽然明白,她或许只是在等人。”
等那个亲手将她送进去的人。
陆尘心怔了怔,晨光之下,他忽然感觉到冷,一种从内心散发出来的寒意席卷全身,几乎淹没了他。
好在,陈府到了。
不同于从前冷冷清清的小院子,今日的陈府当真有了一族之长居所的气势。
他们一行人自进村便没见到一个村民,因为那些人此刻都聚集在陈府门口,一个个手里拿着锄头镰刀,仿佛他们是侵害这座村子的坏人。
不过也确实如此。
陆尘心还记得梵蓁的身份,也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走上去,站在最前,“我想见见陈全先生,烦请各位让道。”
“族长是不会再见你们的!你们要是识趣就赶紧走,离我们的村子远一些!”
陆尘心认得说话的青年,不久之前这青年还拿着鸡鸭粮食恳请陈全好好款待他们,且十分腼腆地在陈府门前跟他打招呼。
“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希望与陈先生谈一谈,诸位不必如此。”
“没有恶意?!若是真没有恶意,族长怎么受如此重伤,村外竹林中又为何会有众多兄弟姐妹死去?!”
如果非得计较,这锅八成得扣在赤曦头上,但赤曦会如此,也怪陈全出手伤她,说到底,是陈全自己伤了自己。
可要这么说,村民们八成也只会觉得他在狡辩,如今两边起了冲突,只能是有理说不清了。
就在陆尘心思考该怎么样才妥当的时候,梵蓁往前走了一步。
“阻我者死。”
她平平淡淡地说出这句话,本该没什么威慑力,但竹林村众人莫名感到一股摄人的压力,几乎让他们抬不起头。
“你你是谁?”
人群中陆陆续续传来质疑的声音,他们为了族群站在这里,是同心的,可也正因如此,他们能清晰的感受到同伴所受到的压力,感受到同伴内心深处的恐惧。
“让他们进来吧。”
人群后突然传来一个年老的声音,他说完话就咳嗽了好几声,听起来虚弱极了,仿佛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陆尘心听出来,那是陈全。
众人虽然犹豫,但前有梵蓁的威压,后有族长的命令,他们还是开始纷纷向两边散开了。
陈府的门大开着,一眼便能看见陈全坐在院子的躺椅上。
他看上去年老了许多,但看见陆尘心他们时还是很和蔼,仿佛他们还是他的客人。
“进来喝杯茶吧。”
一行人在整个村子的注目中走进住了好几天的小院子,陈全像是特意布置了在等他们,竹桌上不仅备了茶,还有小点心,但桌边只有四把椅子。
“家里只有这点椅子,恐怕要各位委屈委屈了。”
陆思看了看怀里仍然睡着的赤曦,主动开口,“我带赤曦去休息吧,你们谈你们的。”
陈全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昏迷的赤曦,点头道,“这样也好。”
于是院子里只剩下四个人,恰好对应了四把椅子。
墨姝起先不愿坐,梵蓁淡淡地说了一句“坐下”,她便听命了,但仍然显得有些不安。
陈全也因此将目光汇聚在梵蓁身上。
“阁下是妖界的大人物吧?”
梵蓁始终是妖,当她在门口释放威压威胁村民时,浓郁的妖气席卷四方,陈全想不察觉都难。
梵蓁没有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陈全瞪大了眼睛,差点从躺椅上摔下去。
“梵蓁大人!您竟然是梵蓁大人!”
要知道,妖界的小妖王动不动就跪在鬼哭林外面,哪怕是妖界之人都未必有机会见梵蓁一面,他却见到了。
“小人不明白,大人既然来到凡间,为何与青郃派的仙人”
“我与青郃派掌门是挚友。”
陈全下面的话尽数咽回肚子里,他知道自己已不必多说了。
“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了挚友要惩处我们这些小妖?”
梵蓁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说出的话也是冷冰冰的。
“我对你们没兴趣。”
陈全无奈苦笑,“也对,大人如何会对蝼蚁感兴趣呢,是小人失言了。”
意识到梵蓁渐渐不耐烦,陈全没敢再继续问他的话,而是将话头放在了陆尘心身上。
“仙长,此番是我对不住仙姑,小人可以赔命,可这村子里的小妖们都是认真生活的,他们从来没有作恶,还请仙长看在这段日子的情面上,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陆尘心已不用装出那副和蔼可亲的可憎面目了,但面对老人哀求的眼神,他还是忍不住微笑着安慰对方。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对先生或者村民们做什么。”
“可你们不是来除妖的吗?”
“是您的父亲写信托我来除妖的。”陆尘心强调。
陈全怔了怔,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不瞒仙长,那封信,并非家父所写。”
提起这件事,陈全就忍不住连连叹气,“那个修士来到村子里,说我们这里有妖气,要开坛做法,他太执拗,我们便只好顺着他,等他做法时再暗中打伤他,让他自知不敌,知难而退。可没想到,他离开村子后竟以家父之名给青郃派写了信。”
陆尘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下山以后的第一个委托竟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乌龙。
“可你父亲是怎么回事?”
陈全又叹气,“其实卧房中只有一具尸体,我原是以家父病重,重大事件难以决定为由想劝退那修士,可他宁肯不要钱,也非得开坛。”
“陈芸儿呢?”
“芸儿她娘是村外来的,是人族,所以芸儿生来便与村子里其他的小孩不同,我知道这件事只能藏着,如果被外面的人知道,难保天庭和妖界不会打那丫头的主意。”
人族与妖族的孩子,陆尘心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这事可就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