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就不想虚与委蛇了。
“李岚成背后的人是你吗?”
这个问题实在是过于直接了,哪怕梵蓁知道他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早已做好了准备,可当他一开口就是这个尖锐的问题时,她还是怔了怔。
一句话,打乱了她的计划。
“你身上的伤不好推迟,先处理一下,旁的待会儿再说。”她低头去摆弄桌上的灵丹妙药,陆尘心却没有向前一步。
“是你吗?”他又问了一遍。
梵蓁有些无奈,她有时候很讨厌陆尘心这股执着的劲儿,但说到底还是她的问题,毕竟如果换个人结果就会截然不同了。
她叹了口气,坦然承认,“是我。”
陆尘心其实早就猜到了,但还是想要从梵蓁这里得到一个亲口说出的答案,他松了口气,走上前在石凳上坐下。
两人就像从前那样,以朋友的身份在某处小聚,只是从前桌上摆的会是茶点,今日却是药品。
他低头大致瞥了一眼,都是些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不过梵蓁拥有这些并不让人意外,她自己本身实力太强,没事做个神器灵药的很正常,再加上六界中想要巴结她的人太多,寻常物事自然是送不出手的。
“你做了那么多,又从竹林村跟到芒草镇,你究竟想做什么?”
梵蓁拿起一枚乳白色的瓷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她起身走到陆尘心身边,拨开瓷瓶的塞子后,一股冷香扑鼻而来。
“真火之力造成的伤口不好愈合,你虽然是仙身,但如今魂魄也受损,这些伤恐怕不容易好。”
“无碍。”
他倒不是在梵蓁面前逞强,而是真的觉得这些伤没什么大碍,真火之力虽然霸道,但他有焰羽相护,不至于伤魂,而神魂受损是无可逆转的,无论做什么都没用。
梵蓁要动手解他的衣裳,陆尘心往后退了退,从他手中接过药瓶,清冷道,“我自己来吧。”
梵蓁倒也没有坚持,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把东西都推向陆尘心。
“这些东西你都收着,对身体有好处,算是我的赔罪吧。”
“赔罪”二字让陆尘心觉得很别扭,梵蓁高高在上久了,就连他也不太习惯她放低身段的样子。
“我不想怪罪你,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在来之前陆尘心就想的很清楚了,梵蓁和赤曦是从上古纪就认识的,梵蓁虽然总是说话刺激赤曦,还总是跟赤曦对着干,但当赤曦遇到麻烦的时候,她还是会悄然出现,帮赤曦化解难题。
不难看出来,梵蓁只是营造了一个与烨鸟敌对的表象,但她实际上是很关心赤曦的,否则当年赤曦寻死,她也不会在妖界易主的关节时刻去人界救人。
可她就像一个自我矛盾的人,一边出手救人,又一边想方设法使绊子。
陆尘心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她。
“我的目的不是很明显吗?”梵蓁淡淡道。
她的目光很诚恳,也很坦然,仿佛她做的不是差点要了他们性命的事,而是福泽天下的好事。
“在竹林村的时候你就已经猜出来了,何必再问一次?”
竹林村里,赤曦被陈全重伤,梵蓁突然出面,陆尘心却一眼就看出了她是在试图重铸赤曦的神骨。
神骨由建木而成,当年赤曦因幽被贬斥,祝霄亲手将神骨从她身体里取出,这才留下额心的罗雀花纹。
但梵蓁想做的是逆天而行的事,她试图不依靠建木,而是以自身灵力和赤曦的真火神力铸造出独一无二的神骨,那是不受天道承认的,是会受天谴的。
陆尘心神情凝重,但看向梵蓁的眼神里不免担忧,“你有想过吗,神骨若不成,赤曦只会白白受苦,你也只会白白损耗灵力。但神骨若成,赤曦哪怕再度成神,你们俩都逃不过天谴,六界也将视你二人为异端,这样做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做与不做。”
梵蓁的眼眸是一汪万古不变的深潭,没人能窥得其中乾坤,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坚定。
她认准了要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陆尘心很苦恼,他不愿舍弃梵蓁这个朋友,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走上不归路。
“烨鸟成神,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你总不会是太心疼赤曦了,舍不得她从神堕妖?”
因为他这一席话,梵蓁眼里有了轻浅的笑意,她知道陆尘心放下心里的芥蒂了,他们还是有机会继续做朋友的。
“那只傻鸟如何,我当然不关心,但我要的东西只有她能给。”
“你要什么?”
梵蓁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来,然后走出了亭子。
呼啸的山风撩起她的衣裙和长发,在清晨苍白而高远的天空下,她的背影显得很冷清,很孤独。
陆尘心抿着嘴唇,高处不胜寒,梵蓁虽然拥有了六界之巅的实力,却仍然掌握不了所有的一切。
他站起来,跟着梵蓁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陆尘心来时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块巨大的突出崖壁的岩石,岩石上布满青苔,他还提醒了梵蓁小心滑倒。
这座山是芒草镇周围最高的一座,站在崖边看出去,青峰翠峦,茫茫云海,让人的心胸都开阔起来。
陆尘心站在梵蓁的左后方,只能在风拂起她的头发时隐约看见她的侧脸,但梵蓁一向是不会将情绪表露在脸上的,他并不觉得这样会错过什么。
“你是去过洪荒的,那儿是什么样?”
梵蓁的声音随风传入陆尘心耳中,他为其中暗藏的伤感情绪怔住。
“洪荒啊,大概是与眼前所见截然相反吧。”
贫瘠的土地,被火光映红的天空,时而是风暴席卷,时而是火雨漫天。
洪荒之地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值得敬畏的地方,但在陆尘心看来,那里并没有多么可怕,也许是因为他那时与赤曦相伴,两人每天只想怎么好好活着,纯粹的不像话。
离开洪荒之后,他们反而被世俗人情所捆绑,渐行渐远,于他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