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之前,墨姝很坚定地想要守护着梵蓁,但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心里就慌了,梵蓁是个不煽情的人,而她的行为更有可能被定义为僭越。
强者是不需要弱者的守护的,尤其是对于梵蓁这样的人来说。
出乎意料的是,梵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虽然没有说别的话,但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接受了墨姝的好意。
墨姝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经震惊的无以复加,今日的梵蓁果然与往常不同,可是,为什么呢?
墨姝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但总觉得答案离不开贞娘。
梵蓁再度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与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记着,这世上唯一与你有不可分割的关系的人只剩下一个了,而我,只是间接害死你爹娘的仇人。”
墨姝听着这话,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难过。
“主子为什么一定要把身边亲近的人推开呢,我知道你不需要依靠别人,可哪怕只是想要接近你都不可以吗?”
看着面前的人愤慨又难过的样子,梵蓁有些恍惚,墨姝留在她身边已经很多年了,她一直把她当作孩子看待,可不知不觉间,这个孩子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已经在试图从她身后走出来了。
梵蓁抬起手,掌心轻轻贴着墨姝的脸,如果不是她的表情太冷淡,这一刻当是十分温情的。
“你娘死的时候,我答应过她,会让你们姐妹好好活着。”
她答应的事,一向不会食言。
“我在你身边,很安全。”在墨姝看来,六界之中大概没有比梵蓁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可梵蓁仍是摇头。
“你不明白,你把自己的性命压在了最危险的地方,而这份危险是温柔的,难以察觉的。”
“你希望我走?”墨姝的语调里带了哭腔。
梵蓁放下手,别开目光,透过头顶交错的枯藤枝丫看妖界灰白色的天空。
“是你放贞娘进来,作为惩罚,你就暂且跟着她走吧。”
“你说娘亲让你照顾我们姐妹俩,可你愿意让她去死,却不愿将我留下。”
梵蓁眉心微蹙,墨姝只有很小还不懂事的时候才让她这么苦恼过,突然之间,她想起墨姝其实是个倔强且难缠的姑娘,只是在她身边装了很多年的成熟懂事。
她抿了抿嘴唇,“贞娘做了她的选择,我无法拦住一个甘愿去死的人,但你不一样,你还没有过选择的机会。”
“我选了!”墨姝继续犯倔,“我选择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这里,你该跟着贞娘出去走走看看,若一切结束后你还愿回来,便回来。”
梵蓁并不是想要赶走她,她只是不希望墨姝被困在这个不生花木的林子里。
人间有繁花美景,四时风物,墨姝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该同她一样,将半截身子埋进土里。
墨姝咬了咬嘴唇,咬出两道带血的牙印。
她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梵蓁行礼,就像平时那样。
“谨遵主子之令,等一切结束,我一定会回来。”
梵蓁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甚至没再看她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墨姝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转身走下台阶,走出鬼哭林。
平生第一次,梵蓁觉得这林子里的鬼哭之声嘈杂恼人,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她却感到分外的空,原来陪伴会成为习惯。
她在宝座上翻了个身,侧卧枕着自己的手臂,整个人显得很脆弱。
在闭眼之后,眼前是一片空无的黑,脑子里的画面却愈发清晰起来。
那是妖历十九万三千四百八十二年,老妖王秘密在鬼哭林布下诛神之阵,以降除恶妖之名请梵蓁前往,企图封印梵蓁。
梵蓁知道老妖王没安好心,她做好了被设计的准备,却没想到老妖王看上去那么不中用的一个人,却有本事布下洪荒大阵,蚀空。
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阵法已属罕见,遑论洪荒。
父神盘古借了数十位古神之力开启蚀空大阵,借日月之力将主战的古神囚禁在冥池之中,足见此阵之强。
而老妖王选择用这个阵法来对付梵蓁,未免太看得起她,而且还真让他误打误撞蒙对了。
梵蓁被困在阵中,虽然阵法伤不到她分毫,但她也出不去,僵持数日之后,是秦然和凤炽带人营救。
蚀空阵法早已失传,老妖王大概是从某处得了残片,做出一个很像的东西。
像归像,但始终不是真的。
秦然和凤炽能调动的人不多,得分出一部分拦住老妖王,另一部分攻打阵眼,破坏阵法,两边都不能疏忽。
于是两人分开,由秦然带一小部分人阻击老妖王,凤炽带着人破坏阵法。
他们都是果断的人,却没料到那次分开就是永别。
秦然以少敌多,撑了两个时辰,最终被老妖王的大儿子偷袭重伤,死于乱军之中。
凤炽集全军之力破坏了阵眼,却没料到老妖王早有准备,安排了阵中阵。等凤炽带人冲进鬼哭林,迎面便撞进万箭阵中。
等梵蓁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插着四支箭,其中一支从前胸入,箭头透出后背,贯穿了她的心脏。
血不断地从她嘴里涌出来,梵蓁把她抱在怀里,心脏的地方传来陌生而尖锐的疼痛,仿佛那支箭也贯穿了她。
凤炽已经没有办法完整地说一句话,但她死死地抓住梵蓁的领子,想要说什么。
梵蓁附耳在她唇边,凤炽口中传来模糊间断的几个音节。
“照顾好”
梵蓁始终只能听明白这三个字。
“我听不清,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她央求着,却迟迟等不到回应。
过了好久,腥臭的风吹在她脸上,她终于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凤炽闭着眼,满脸是血,已经咽气了。
那一刻的感觉梵蓁一直觉得陌生,她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凤炽的笑脸,耳边也全是她唤她“蓁蓁”的声音,胸腔里的仿佛不是心脏,而是一块石头,被人用锤子不断敲打着,传来沉闷的痛。
梵蓁失控了。
她杀了那天出现在鬼哭林的所有人,包括老妖王和他的两个儿子,等梵蓁清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遍地残肢,尸体堆在地上,摞起来有半个人那么高,脚下的土地被血浸润成沼泽,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湿地上。
梵蓁很头疼,但并不是因为杀戮,而是因为那一战几乎死光了妖界的精锐,连妖王的继承人都没了,摆在她面前的是个烂摊子。
老妖王死了,可以继承王位的两个儿子也都死了,当梵蓁满身是血回到空旷的大明宫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妖界要变天了。
梵蓁那时第一次见到姽落,大殿之上,年轻的姑娘持剑与她对峙。
“你是要为父兄报仇吗?”梵蓁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状似无意地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