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被赤曦刻意留在芒草镇的云霜从长久的昏迷中惊醒。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幅度的动作牵扯着浑身上下还未愈合的伤口,他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在屋外煮药的绥居听见声响,急急忙忙地抛下手边事,推开屋门。
“云霜?”
他看见云霜看向他,却露出疑惑的神情,甚至微微带点不悦。
不过片刻之后,那点刺人的不悦就消弭了。
“绥居?”
云霜从来都是不失恭敬地唤一声“绥居大人”,哪怕绥居多次劝他改口,他却仍是执意。
如今初醒的云霜总算如了他的愿,他却迟疑了。
“你不是云霜?”绥居扶着门框的手扣入门板。
床上的“云霜”扭了扭自己僵硬的脖子,他还不太习惯使用别人的身体,除了胸腔里那陌生的心跳外,甚至手脚都不怎么听使唤。
“他的魂魄受损严重,意识已经陷入沉睡,我被迫醒来接管他的身体,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他像是在向绥居解释现在的状况,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而站在门口的绥居已经惊呆了,能在云霜失去意识时从他体内苏醒的,不就只有一个人吗?!
准确的说,是一棵树。
“你是长泠大人?!”
“云霜”点了点头。
“正是。”
绥居给长泠准备好干净的衣物便出去了。
合上房门的时候,他的手仍在忍不住地发颤。
曾经他与云霜同生共死,相依为命,如今云霜陷入昏迷,长泠暂时占据了这具躯体,他一方面在长泠面前战战兢兢,另一方面,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院子里的小火炉还在熊熊燃烧着,昨夜刚下过雨,药香混着雨后的泥土腥气,有些闷。
药本来也快熬好了,绥居挑了一只素色的碗来盛,撇去药渣之后,碗里的药汤十分剔透,泛着阳光般的橙黄色。
绥居捧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门口,轻轻在薄薄的门板上敲了两下。
“长泠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进吧。”
长泠借了云霜的身体,两人明明用的同一副嗓子,说话的声调却大不相同。
云霜的声音清脆,但他为人内敛,声音总是放的很轻,尾音略略上扬,说什么都有种与人商量的感觉,是个好说话的人。
长泠的声音微沉,语调中带着几分随性,却并不让人轻视,好像他说的话都如这世上的风,理所当然,不容反驳。
绥居走进去的时候,长泠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习惯这具貌似人族的躯体。
他从前是根植于地心的建木,根是他的足,枝叶是他的手,虽也可拘风迎雀,却没有这般灵活自如。
绥居把药碗放在桌子上,看他像一个初学走路的孩子般练习,心里竟也轻松起来。
“长泠大人不要心急,走路是我们的本能,您只要习惯了这具身体,自然就会了。”
长泠似乎对走路这件事十分执着,玩的不亦乐乎,云霜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出现了笑容,便显得少年的面容干净俊秀许多。
“我只是觉得很新奇。”他抽了抽鼻子,眉心微微皱起来,这才停下手脚的动作,看向桌面上的药碗,“那是什么?这味道闻起来很不好。”
“是药。”绥居解释。“人族借此治病养身,像我们这样修为低微的小妖,在受伤后也可以用。”
“我好像听说过。”
长泠走过去,手指在药碗的边缘轻轻划过,煮沸的药汤立马变得温热,他单手端起碗,向绥居投去询问的目光。
“我该全喝掉吗?”
绥居点头。
长泠封闭了自己的嗅觉,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喝掉,十分豪爽。
屋子里有片刻的静默。
突然之间,药碗被摔回桌面,发出一声闷响,绥居被吓了一跳。
长泠的眉毛顿时皱成一团。
他指着空了的药碗,满脸痛苦,“这药”
绥居也慌了。
“有毒?!”
这药是绥居亲自煎的,从抓药到煎药都没经别人的手,万一真的有人趁着他离开的那会儿下了毒,他可是说不清的。
“长泠大人,你听我解释”
“这药,好苦。”
这一刻的长泠,甚至委屈的像个嫌药苦的孩子。
绥居后面的话就这么哽在喉咙里。
“你刚才要解释什么?”长泠稍微缓过来,想起他刚才的话。
绥居梗着脖子道,“没什么,您稍等,我去找找有没有蜜饯,就没那么难受了。”
绥居转身离开,步伐微乱,逃跑似的。
长泠又看了一眼被他丢在桌上的碗,目光微沉。
绥居找李家的人要了一盘蜜饯,也许是方之明提前交代过的缘故,这段日子不管他们需要什么,李府都准备的面面俱到,没有一个人慢待。
他回去的时候,长泠已经端坐在桌边,坐下的模样倒是与云霜有九分像。
他把装满了蜜饯的盘子放到长泠面前。
“这是蜜饯,用果子和糖腌制而成,味道很甜,人族的人族常用这个来解药的苦味儿。”
长泠拿了一颗红色的蜜饯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儿顿时在口腔中弥漫开。
他点点头,“确实不苦了。”
但也许是嫌过于甜了,他没再拿第二块。
绥居出去的时候他开了窗,外面清爽的,带着土腥气和水雾的风吹进来,屋子里的闷气散去,一只觅食的麻雀停在窗台上,往里看了看,转瞬又飞走了。
窗外碧空如洗,几乎没有云,也没有日月,整片天空如同一块纯净的宝石,像是不属于这个六界。
长泠勾起嘴角,“这世上这么多好东西,难怪人人都想来走一遭。”
绥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无论在哪儿都是好坏参半的,人间也有人间的苦,长泠大人不必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