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蓁做了个梦。
她坚信那是凤炽在给她托梦,在向她道别,尽管凤炽已经魂飞魄散了。
那是一个真实的梦,是曾经真正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是秦然的无畏,是凤炽的牺牲,是血染红的这片土地上,一个不曾被注定的故事。
这世上,有一些东西是脱离了天道命运的,尽管很多人并不相信。
这个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那时候,梵蓁还没有来到妖界,她还是一只籍籍无名的,掩藏锋芒的蛇妖。
那时候,凤炽和秦然还没有出生。
那时候,祝霄还在做的一统六界的春秋大梦。
那时候,一切尚未开始,但悲剧的种子早已埋下。
妖历十九万三千一百五十二年,妖界北部出现恶妖屠杀平民,居住在北方的妖纷纷南逃,难民不断涌入以大明宫为中心建造的明城中,平静了十几万年的妖界大乱。
彼时的妖王还是姽落的父亲,难民之乱使他勃然大怒,立刻令自己最信任的将领带领两百军队前往北部平原进行调查。
然而,半月之后,将领重伤归来,两百人军队尽数覆灭,无一人生还。
老妖王第一次感受到怀疑和恐惧。
好在将领带回来了一个情报,恶妖是一条巨蛇,拥有极其恐怖的力量,可翻山蹈海,呼风唤雨。
老妖王大惊,有如此本事的妖,其实力或许已接近于神。
无论是出于对妖界子民的爱护,还是出于保住自己妖王地位的私心,他都不能不除去这只嚣张的蛇妖。
但他不能自己到北边去,被驱逐的兄弟还对妖王的宝座虎视眈眈,他若去,无论是胜是败,都保不住自己的地位。
老妖王颁下悬赏令,集结妖界能人与军队,共同北上讨伐蛇妖。
北上的军队之中,就有凤炽的父母。
北地寒冷,军队在平原上驻扎,帐篷里如果不点炭火,也常常会结冰。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场战争尽管他们的对手只有一个人,但他们仍愿称此为一场战争会持续这么久。
巨蛇虽强,但妖界的能人们也不弱,双拳难敌四手,在用尸体填满的沟壑之上,永远不缺不惧死亡的勇者。
这场消耗战打了快两年,巨蛇被重伤,藏入极北的千窟山中,而讨伐军也损失惨重,原本近两万人的军队,最终只剩下五千。
供给的粮食和炭火十分富裕,但人们已在失去战斗的意志。
千窟山中洞窟万千,而且山路十分凶险,易守难攻。
老妖王最初派出的五个妖界将领只剩下一个。
他将情况写明,寄书给远在大明宫中的妖王,并说巨蛇已重伤,短期内不会再作乱,希望妖王允许剩下的五千人暂时南归整顿。
那段日子,人人都在等待从南方来的回信,他们渴望着南归,渴望着从前平静的生活,渴望没有刀兵和血,渴望不在梦中惊醒。
他们已完全失去了战斗的信仰。
那时候,凤炽的母亲已经有孕,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出生在和平中,不是尸体与血污里。
但一切终成奢望。
他们以为受了重伤,至少短期之内不会再出现的巨蛇在一个夜里偷袭了营地。
没人猜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或者他们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猜,所以蒙上了眼睛,相信未来是光明的。
但黑夜终会来临。
面对军心溃散,毫无准备的讨伐军,巨蛇如入无人之境。
那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夜晚,血溅在帐篷上,开出凄艳的花,尸体和柴火堆在一起,扑灭了夜里唯一的光。
那个夜晚之后,营地中最后的五千人,无一生还。
天亮时,平原上出奇的安静,血腥味儿引来栖息在附近的黑鸦,它们站在尸堆上,啄食那些新鲜的血肉。
妖王的信来得迟了一步。
信使是一只鼠妖,当他走进营地的时候,惊起了数只黑鸦。
他被吓了一跳,因那些尖啸着飞走的黑鸦,也因眼前这炼狱般的场景。
他跌坐在地,怀里的信跟着落在地上,浸入血中。
雪白的信纸被血染成鲜红,那是妖王的亲笔,他本能地捡起信,信纸上仅余几个能辨认的字,他一眼就看见了“不可归”。
什么不可归?
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收信的人已不在了,他们绝不可能再南归。
鼠妖手里的信纸再次飘落在血坑里,这一次,他没再伸手去捡。
讨伐军大败的消息很快传回明城。
夸赞他们的英勇者有,批判他们有辱使命者有,但无论是抱着什么想法的人,心里都无比恐慌。
几乎是集妖界全力的军队败了,那还有谁能对抗蛇妖呢?
妖界众人陷入了一片惶恐之中,人人不能安寝,即使走在路上,他们眼中也满是惊惶和怀疑,哪怕只是一点微小的动静,都会让他们大呼小叫。
朝堂之上,再没有一个人有领兵北上的勇气。
他们用怯懦的,逼迫的目光看向高高在上的妖王,而老妖王坐如针毡,他甚至已生出了向天庭求援的想法。
那是一场妖界的浩劫,然而终止浩劫的人,是一个尚无理智的婴儿。
那个婴儿就是凤炽。
信使鼠妖在满是尸体的营地上发现了她。
被发现时,她就躺在自己的母亲身边,很安静,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尽管周围都是污秽,但她躺在哪里,皮肤透白晶莹,像雪又像月,集结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鼠妖从她母亲身上拿走了令牌,作为身份的证明,然后带着诞生于战争和死亡的生命回到大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