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在逐渐失控,如同一个渐渐膨胀的透明水泡,正无限地接近那个崩溃点。
贞娘站在檐下,仰着头看今夜的月色。
薄云浮在弦月之下,给月色遮上面纱,如同这纷纭世事,难见真貌。
郑士承处理完生意上的事从书房里走出来,一眼便看见她,于是他转身回屋子里拿了件披风。
“夜深了,外面冷。”他把披风披在贞娘身上,温声提醒。
贞娘轻轻抓住他的手,留恋不舍。
“夫君。”她语调缱绻,似有千言万语,却缄默不言。
郑士承并不多问她,只是道,“我在呢。”
贞娘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一开始就想的很好,现在却想哭。
她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豁达,也没有预料中坚强。
“我就是想叫一叫你,想一直这么叫下去。”
郑士承只以为她是多愁善感了,笑着劝慰,“好,不管你什么时候叫我,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那一夜的血色再次蒙上眼,贞娘一时甚至有些分不清幻境和现实。
她正抓住的这个人是这么真实,为什么会不存在了呢。
“夫君,如果”她一开口,竟发现自己语意哽咽,不能自已。
“怎么了?”郑士承帮她擦去滑落眼眶的泪珠。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
“那一定是生死之别。”郑士承的声调很轻,却很笃定。
他反握住贞娘发凉的手,“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除非哪天你厌倦我了,自己从我身边逃开,否则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夫君。”贞娘泣不成声。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早点听到这些话,多希望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才是真实,记忆中的血色只是一个噩梦。
可惜,一切都不能如愿。
郑士承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些,咱们的日子好着呢。”
他越是这么说,贞娘越是止不住的难过。
郑士承以为是真实的东西,她却清楚的明白那是假的,他们的婚礼是假的,他们的幸福是假的,这整个湖城都是假的。
而她沉溺在这份虚假里,企图当它是真实。
“我只是想,人生短暂,我们早晚会分别。”她顿了顿,“我只是一想到这件事,就会觉得难过。”
“你啊,明明从前那么洒脱的一个人,现在却总爱多愁善感,是我的错吗?把你拉入这尘世里了。”
贞娘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发闷。
“若真要论的话,是这尘世的错吧。”
“你今日说话很奇怪,总让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心里惴惴不安。”
“没有,你没错,是我多想了。”
贞娘从他怀中出来,拉了拉身后的披风。
“夜深了,我们回屋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卧房走,贞娘三步一回头。
天幕上的弦月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已成半月,而那半月像被人掰成两半的盘子,已有裂痕在其中蜿蜒生长。
这平静的幻境维持不了多久了。
她的美梦就要碎了。
“夫君。”她的心沉如一潭死水,轻轻地又唤了一声。
“嗯?”
“若有一日你厌倦我了,想要离开我了,我也不会放手的。”
她将他的话还回去,同样的坚定。
郑士承怔了怔,而后笑道,“不会有那一日的。”
贞娘抬手,食指轻轻压在他的唇上。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
希望你知道,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隔,哪怕生死也再不能。
赤曦按时犯困,按时入睡,规律得不正常。
陆尘心把她安顿在铺好的厚厚的茅草堆上,又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做被子。
一入夜,整个虚假的湖城便分外安静,针落可闻。
或许贞娘记忆中的湖城便是如此,陆尘心想。
他拾起一把被丢在角落的散架了的凳子,简单拼回去之后,又用了一点小法术固定,然后放在窗前。
他在窗前坐下,被月光笼罩着,这份安静使他想起从前在山中隐居的日子。
深夜最适合胡思乱想,他望着窗外寂静的街景,微微出神。
为什么他和赤曦会阴差阳错分开这么久呢?真的完全是因为梵蓁的阴谋吗?或是他们从未彼此坦诚,从未真正信任过对方呢?
今日赤曦提起他们初见时。
洪荒的气候很糟糕,尘土漫天,火雨忽然就会落下,他们总在逃亡。
那时候的赤曦就像个懵懂的孩子,他说什么她都相信,如果他走得稍远一点,她就会担心自己是被抛下了,小心翼翼地跟上。
她把自己的所有都交到他手上,他也从来不担心来自身后的危险。
那时候他们明明相识未久,还陌生着,可也只有那个时候,他们只属于彼此,无论身心。
因此尽管洪荒中遍布危险,但他偶尔还是会怀念,这大概便是他生而为人的劣性吧。
离开洪荒之后,赤曦回忆起所有,她匆匆拔下一片焰羽便离开,而他手捧着人人所求的珍宝,目光却只追着女子离开的背影。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的话,他一定会在那一刻就叫住她,陆尘心这么想着。
可惜这样的机会并不存在,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赤曦注定会为了幽而奔波,而他注定了凝视她的背影。
谁说他们没被命运操控呢?
陆尘心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抬头,无意间瞥见蒙着面纱的月亮。
月盘之上,竟然出现了红色裂痕。
他猛地站起来,身下的凳子因为他一瞬的失控轰隆裂开,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赤曦,好在没吵到她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