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当她明白过来时一切都晚了,她在一场幻境里了悟真相,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贞娘红着眼眶,隔着桌面抓住墨姝的手。
墨姝有些抗拒这样的接触,她试图把手抽出来,但贞娘就使更大的劲,她现在并不太希望姐妹俩当场打起来,索性就默默忍受了不适,任由她牵着。
“妹妹”贞娘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陌生的字眼,姐妹俩皆是一怔。
墨姝甚至有些厌恶地拧眉,“别这么叫我,我会做噩梦的。”
贞娘试着笑了笑,但实际却比哭还难看。
她带着一点哀求的意味继续说着,“我知道,我早已没有资格做你的姐姐了,但就容许我再任性这一次吧,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尽管墨姝认为自己并不在意贞娘的生死,但当贞娘说出“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这样的话时,她还是感到烦躁。
“主子的幻境不会设置死局,我们只要找到生门,就可以安然离开,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不是的。”贞娘垂眸,眼泪就缀在她的睫毛上,“或许幻境仍有生门,但我的人生已成死局,我是抱着必死之心来到这里的,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再出去。”
“那你走出郑府又算是什么呢?”墨姝厉声诘问,“如果你想死,和郑士承死在一起不才算是如愿吗,现在又算什么呢?”
贞娘的声音发着颤,“我做了错事,没有脸面再见他了。”
墨姝愤然起身。
她走到贞娘身边,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拽起来往屋外走。
“你拼了命要一个重来的机会,难道就是为了到这里忏悔自己的罪过吗?如果你想死就干脆一点,不要拖着我们一起被困在这里,如果你不想死,那就赶紧该回哪儿回哪儿去,你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去赔罪,去弥补,随便干什么都行,但就是不要蒙住眼睛捂住耳朵跑得远远的,然后自怨自艾!”
墨姝把贞娘推出门外,然后狠狠地关上了门。
因为盛怒,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宁愿自己是一团火,烧光眼前所见的一切。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情绪,姽落说她是在梵蓁身边待久了,忘了怎么笑,怎么哭,怎么生气,怎么难过,那个胡搅蛮缠的小妖王总是埋怨,她跟梵蓁该多到外面的世界走一走,总是待在鬼哭林那么阴暗的地方,整个人都会抑郁的。
墨姝从来不屑一顾。
但这一刻她好像找回了一些自我,找回了缺失的情绪。
她竟然也因为贞娘而难过起来。
“你为什么要一直逃避呢?明明有那么多条路可选,为什么你总是一直逃呢?”她嗓子里像是藏着一把刀,把脆弱的喉管割破,于是说出的话变得嘶哑可怖,言语零碎。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那是哽咽。
门外的贞娘趴在门上,敲门的手数次抬起又放下。
“对不起。”
她本该由千言万语,可挑来拣去,最后竟只剩下这一句话。
她没想到墨姝会愤怒,会难过,甚至会哭。
长大以后的墨姝,待在梵蓁身边的墨姝,已变得强大自信的墨姝,竟还会再为她哭吗?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这么毫无意义又虚伪的话,只像是敷衍。”
“真的,真的对不起。”贞娘把脸埋在臂弯里,眼睛成了泉眼,泪水不断涌出,“我那个时候实在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不知道该憎恨谁,梵蓁大人对我们这么好,可是娘亲在梦里说的话又是那么真实,我每天白日里看着梵蓁大人,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看待她,夜里面对娘亲的时候,我又心怀愧疚。那时候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只有逃走,可是我就这么抛下了你,真的对不起。”
门内的墨姝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然而不断涌出的泪水却如同当年淹没她的悲痛,让她窒息。
她们活在世上,从来没有容易过。
姐妹两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各自哭泣,但她们的悲伤是相通的。
时隔多年,她们的心总算再次贴在了一起,如同最初在母胎中一般。
墨姝用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她拉开门。
“这一次别逃了,去弥补吧,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贞娘用哭肿了的眼睛看她。
“可我做错了,不值得被原谅。”
“你还什么都没做呢!”墨姝气急败坏,“而且你是不是值得被原谅不是你说了算的,是郑士承说了算的,你们之间的误会持续了这么多年,你到这儿来不就是寻求一个了结吗?”
贞娘揪着自己的领口,墨姝的话让她无法反驳,她不就是来求一个了结的吗。
墨姝向她伸出手,“姐姐,别害怕,这一次我会陪着你的。”
这一声“姐姐”,彻底击碎了她心里的迟疑和犹豫。
她好像再次回到了小时候,父母战死,胆小的墨姝站在她身后,紧紧拽着她的衣角,软软糯糯地唤“姐姐”,还带着哭腔。
每当那个时候,她都会为了想要保护好妹妹而变得坚强。
她把自己的手放在墨姝伸过来的手伤,紧紧抓住。
“好。”
姐妹两总算和好如初。
贞娘将郑府中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包括她藏在小花园的花丛里听到的对话。
“容真那家伙真是疯了啊。”墨姝不禁感叹。
她记得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容真的时候,她明明是个热情又自由的姑娘,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贞娘仍是自责道,“也不能全赖容真,是我自己心里有放不下的执念,才辜负了夫君的一片真心。”
“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墨姝突然道,“你与容真交手时,突然涌出的那股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前贞娘一直陷在歉疚的情绪里,她这么一提,贞娘也想起来其中的不对劲。
当时那股力量出现的太奇怪,明明是不属于她的力量,却在关键时刻出现,救了她一命。
“我也不清楚,那股力量突然出现,很霸道,我当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控制住,才轻易化解了容真的攻击,且挥出那一剑,重伤了容真。”
墨姝陷入沉思,她下意识呢喃道,“在你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才出现的力量吗?”
突然之间,一道剑光在贞娘眼前闪过,她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熟悉的感觉出现,她几乎是本能地抛出手里的茶杯迎向剑光,茶杯在半空中炸开,里面温热的茶水四溅,落地结成一层冰蓝色的寒霜。
墨姝被爆炸的灵力击飞,撞在墙上,颓然倒地。
她咳了两声,咽下喉间的腥甜,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剑。
剑身上有一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