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搁下笔,那一刻,他眸光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姽落甚至看不懂。
“如今我等已是强弩之末,能否翻身全靠姑娘,我只想保住自己这条命,若能完成父王一直以来的夙愿,未尝不可。”
“你不要权?”
“我不要自己没有本事拿到的东西。”
姽落不置可否。
世子将那纸遗书叠起来,递向姽落,“怎么样,姑娘是否答应?”
姽落心里仍有些犹豫,她下意识看向角落里躺在床上的靖王,那只是一具死尸了。
“靖王当真不是你杀的吗?”
“姑娘多虑,我怎会对自己的父亲动手。”
他们毕竟是亲父子。
姽落打算信这一次。
她看向世子那双眼睛,“我该怎么做?”
她这是答应下来了。
世子不禁微微扬起唇角。
“妖干涉人事,必遭天谴,姑娘可助肃王攻风眠谷,待天谴降下,肃王必死。”
姽落心里隐隐不安,陆归心皱眉的样子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揉了揉太阳穴。
“若非是那件事,他还会因为什么生气呢?”
“你们夫妻的事,我可不知。”
世子拿起一旁的朱笔,在竹简上批注起来,是个专注认真的上位者。
姽落越想越头疼。
“他这么急着离开咸阳,还不待见你,莫非是舍不得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想眼不见为净?”
世子忍不住笑出来,“一寸山河一寸血,他的辛苦,不仅是他身上那些伤疤,还被别人惦记在心里呢。”
姽落没想到陆归心还有别人惦记,顿时就提了神,“谁惦记?”
她那副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提刀上人家家门问罪似的。
世子笑着将手中刚批完的竹简递给她。
姽落看完,才明白世子口中的惦记二字。
原是陆归心战功赫赫,如今新朝将立,不少军中之人不满世子称帝,陆归心归隐,自己脑补了一出权斗大戏,要把自己心目中的大将军从世子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推上帝位。
短短一篇奏文,姽落看完,中间挑了好几次眉。
“我从前听说你们人族的武将都是粗人,只会打架,不会写文章的,如今看来,他们编故事的能力也不错嘛,以后若是不打仗,还可以去茶楼里说书呢。”
世子将竹简拿回来,整整齐齐地卷好,放回原处。
“你们真的想好了?要抛下这得之不易的累累功勋,离开此地?”
虽然最初姽落的确是打了人间帝位的主意,但陆归心不想要,她就更不会想要了。
眼见着天色不早,她站起来,打算回去了。
“我们眼中只有彼此,无心帝位,将来这天下重担就落在你身上了。”她走向自己来时翻的窗子,临走时,回头认真地看了世子一眼,“但愿你是个明君。”
姽落的身手利落干脆,哪怕暂时还没有恢复法力,却也是矫健如飞燕,融入夜色之中,转眼便没了踪影。
窗关上时掀起的那阵风吹动矮几上的烛盏,世子的手轻轻在之前那卷竹简上抚过,眸中有火光跳动。
接下来的几日,不少陆归心的部下拜访将军府。
起初陆归心念着昔日同生共死的情谊,好生招待。
可交杯换盏之后,人人提的都是他登基为帝之事,渐渐地他烦了,便称病闭门不见。
又过了几日,上下准备齐全,陆归心在将军府中迎娶姽落。
婚礼那日,满目的红,衬得整个将军府都很喜庆。
陆归心已没有亲人在世,唯一踏上仙道的大哥也不知身在何处,姽落绝口不提自己的父兄,两人的婚事办得简单,拜过天地之后,即便满堂空旷,也减不去他们心中半点欢喜。
从那一刻开始,他们属于彼此,将未来都交托在了对方手中。
姽落在那一刻打定主意,她愿意放弃妖族长久的生命,陪着这个人一天天老去,最后一同葬于黄土之下。
他们都以为,从那一刻开始,他们将迎来美好的人生。
却没料到,极致的欢喜之后,竟是悲剧的开始。
陆归心牵起姽落的手,府里的小厮却突然冲进来,慌不择路地扑倒在红毯上。
“将军!将军不好了!好多人冲进来,他们要抓夫人!”
陆归心和姽落皆是一怔。
陆归心下意识将姽落护在身后,“你说什么?谁闯进来,为何要针对夫人?”
他话音刚落,外面浩浩荡荡的声势也到了。
陆归心向门边走去,他粗略望了一眼,那些来的不仅有平民,有朝中官员,还有自己曾经的部下。
“你们是要反了吗?!”他一声怒喝,那些人生生停下,却在外面铸成一堵人墙。
他从前的部下们都有些怂了,可他们既然敢闯将军府,便也不知吃素的。
一个穿麻衣的男子挽起袖子走出来,“将军,我们不是要造反,是要除妖!”
听到除妖二字,陆归心心里一沉,但他不敢表现在面上,故作镇定。
“胡言乱语!何处有妖?!本将今日大婚,尔等却强行闯府,我看你们之中才有妖!”
一个身穿铠甲的小将走出来,“将军!你今日娶的夫人就是妖,你是被妖女所惑,我们这是救你啊!”
他这般说,身后那些人便跟着起哄,一时间声势浩大,仿佛他陆归心与姽落才是真恶人。
姽落将一字一句都听在耳中,她紧咬着牙,心里愤懑,将红盖头一把扯下,走到陆归心身边。
“我即便是妖,也是助你们击溃肃王军,夺回咸阳城的妖,而他是收复山河,予你们太平盛世的将军,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头论足,说三道四!”
姽落气势震人,但不过一瞬,便又有人跳出来。
“妖就是妖,你便是这般花言巧语蒙惑了将军,今日我们就要除恶妖,保家国!”
将士手中拿着刀剑,平民手中拿着锄头木棒,二话不说便冲向他们,要除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