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慌之余,她莫名觉得姑娘的声音耳熟。
“娘亲,今日累吗?我在城外的荒地上找到好些野菜,等爹爹回来咱们就能一起吃了。”
姑娘的语气中透着兴奋,还有几分刻意的讨好,求夸奖似的。
墨姝听着,心里莫名就有些酸楚冒出来,她把脑袋软趴趴地搭在姑娘的手臂上,奈何压根没有眼泪。
另一个稍成熟的女声响起,很近,似乎就在面前。
“贞儿好样的,你爹爹被同僚拽着要去喝酒呢,我跟他说了,女儿们还在家里等着,谅他也不敢去。”
“他要是去了酒馆,我便去把他拽回来,外面的酒哪有家里的酒好喝,爹爹总跟着那些叔叔伯伯喝酒,都要学坏了。”姑娘撅起嘴,显出几分娇俏。
女子爽朗一笑,拍了拍姑娘的手臂,“哈哈哈,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她这一拍,便把藏在姑娘袖子里的墨姝拍了出来,掉在地上。
墨姝心道糟了,立马就要逃,却还是被女子抓住尾巴,拎在了半空。
一人一蛇对视,墨姝心道自己好歹也是妖界的大人物,如今虽然落难,怎么也不能让两个人欺负了去,立刻凶巴巴地露出自己的獠牙,要让这两个人知道自己的厉害。
谁知道她刚把尖尖的牙露出来,女子便笑了。
“半日不见,定是想我了吧,和姐姐出门玩开心吗,等你化形,我便带你上军营玩去。”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听的墨姝的脑子晕晕乎乎的,也顾不上逞凶这件事了。
她听见此前接住自己的小姑娘接了话茬。
“娘亲你这可是偏心了,自我化形已有好几年,可没提过要带我去军营玩,这样厚此薄彼可不对。”
“好啦好啦,到时候你们俩都去,好不好?不过下次别让你妹妹藏在袖子里,万一我手下每个分寸,给她拍死了怎么办。”
“是她自己从树上掉下来,我好心接住她,她便往我袖子里钻,我有什么办法。”
“这么看来,姝儿很黏你这个姐姐啊,见到我却要逃,你看看,是姝儿先厚此薄彼的。”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进了屋,互相拌嘴,谁也不让着谁,看着倒不像母女,而像姐妹。
墨姝被人拎着尾巴走了一路,脑袋更晕乎了,等她被放在一张破旧的方木桌上,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盘起来,打量着周围。
这是一间不算华美的屋子,只是收拾得井井有条,看上去干净清爽,让身处其中的人感到分外亲切。
就像,家。
“家”这个字从墨姝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她就像心上中了一箭,顿时呼吸一滞。
对她而言,这实在是个太陌生的词。
可看着这间屋子,前前后后忙活打闹的母女二人,这恍若梦中的情景又让她既感动又难过的想哭。
才比木方桌高出半个脑袋的小姑娘踮起脚将手中的盘子推到桌子中央,一身红衣英姿飒爽的女子一手拿一个碗,中间还夹了个盘子走上来。
墨姝好奇地凑上去看,发现菜色十分简单,但坐在桌旁的两个人却兴致勃勃,跃跃欲试。
这些人对自己没有恶意,墨姝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仗着自己是蛇身,大大方方地打量起那两个人来,然后心酸的感觉就没消失过。
面前的女子她不久前才在湖城的幻境中见过,正是她早逝的母亲凤炽。
只是幻境中的凤炽拼杀已久,满面倦容,后又被万箭阵所伤,血肉模糊,因此她没能第一眼就认出来,这如阳光般炽烈的女子便是自己的母亲。
而那接住她的小姑娘,正是小时候的贞娘。
自儿时与贞娘分开,她便渐渐忘记自己这位姐姐的模样,直到多年之后在鬼哭林中重逢,她认识了一个新的贞娘,也彻底将从前的贞娘抛开。
但如今无论是母亲还是姐姐,都还是她们生命中最美好的模样。
是墨姝最陌生的,也是最渴望的。
若她是人身,大概早已泪流满面,但她被困在蛇身里,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小贞娘见妹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嘴里的饭菜怎么都咽不下去。
她咬了咬筷子,然后看向凤炽,“娘亲,妹妹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想吃饭吧?”
凤炽看了墨姝一眼,拿筷子的另一头逗她。
“贞儿,蛇哪吃饭啊,我看你这妖当的越来越回去了。”凤炽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两枚小小的蛇果放在手心上,伸向墨姝,“姝儿,来吃这个。”
墨姝早过了被蛇果诱惑的年纪,可看着承载蛇果的那只白皙漂亮的手,以及手上的伤疤和茧子,她忍不住就把脑袋伸了过去。
咽下一枚蛇果,微苦,发涩,墨姝却觉得自己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我也要!”
小贞娘突然撑着桌面跳起来,眼疾手快地从凤炽手心里拿走了剩下的那枚蛇果丢进嘴里,然后五官就皱在了一起。
“好苦!”
凤炽哈哈大笑,显然是故意的恶作剧。
苦出了泪花儿的小贞娘瞪着她,目光幽怨,但又不敢出声。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爽朗的男声,乍一听还以为是谁家少年。
“是谁惹咱们家贞儿不高兴了呀,看那眼睛瞪的,都快掉出眼眶啦。”
小贞娘跳下凳子,忽地朝着屋子外跑去。
墨姝心急地想追上去,却忘了自己还在高高的木桌上,腾空那一瞬,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又一次被凤炽抓住了尾巴,吊在半空。
“哎呀呀,都是我生下来的姑娘,可怎么都亲爹不亲娘呢?我可要伤心了。”
她如此说着,脸上却笑得灿烂,半点“伤心”也无。
墨姝抬起脑袋,就见小贞娘迈着短腿扑进一个怀抱里。
那人逆光而来,身后是万丈光芒,墨姝看不清他的脸。
直到他蹲下来抱住小贞娘安慰,墨姝终于看清。
那是她的父亲,妖界有名的小将军秦然。
一家人,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