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跟沈四郎喝不成酒,待到天色全暗,我便掂着那块令牌出了骁骑营大门。刚转过街角,正寻思着去哪家小店填饱肚子,只见一人忽从道旁乌漆嘛黑的暗巷里现出身来,白衫及地,衣帽遮面。
我没好气道了句:“您这回可算学会不张扬了啊。”
那人伸手一掀,露出俊秀端正的头面,不是我们尊贵的端王殿下还能是谁?
我满身臭汗,又在地上沾了一圈土灰,可算形容邋遢,他却神采奕奕、素衣飘然,头句话就笑道:“这些日子我与阿翦不宜碰面,自然得留意些。”
“您又是怎么踅摸到这儿的?不会问了我爹吧?”
“自然不是,这等坏大婚喜运的事儿如何能让岳父大人知晓?听说最近太常卿府上门庭若市的,想来你呆不住,便到此处候着,碰碰运气。”
还岳父大人?哦哟这脸皮!得亏您有这功夫,看来婚礼也不大忙。
我抬脚就走,这人死皮赖脸地连忙跟在后头,说了好些连篇的废话,一会儿问我近来如何,一会儿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同去吃些酒菜。
可算了吧,还吃饭?献的是哪门子殷勤?有话直说有屁快放不好么!
于是我打断他那三纸无驴,直截了当道:“殿下宁坏了喜运也要来,总不会就是邀我吃顿好的吧?”
“白日里偶把《千古梁祝泣传》瞧了一遍,瞧到祝英台出嫁化蝶,颇有几分忧心,总觉得须再来瞧瞧阿翦。”陆昭允往我身边凑凑。
手中环首刀一侧,便将我俩之间隔开尺余,我大马金刀往路边儿馄饨摊儿上一坐,没正形道:“殿下忧心什么?还怕我殉情逃婚不成?可别如此抬举,我既无情可殉,逃婚更是不敢——家中还上有老下有小呢。”
陆昭允也随我坐下,没等我招呼,便十分自觉地唤来伙计要了两碗银丝馄饨,这才答道:“阿翦说笑啦,我忧心的是那马文才不顾美人心意就擅自强娶,断了他人机缘。”
我皱眉瞅着对面儿这人,觉得以后若是成了婚,对着这张脸倒是过得下去,可若他一辈子都这般打哑谜似的说话,那日子可没法儿过了。
“殿下若想论论你我大婚的事儿,就别拿什么梁祝当幌子,我读书少,听不明白。”
“这可不是幌子,是起兴。讲正题之前,我还须声名一点,”他朗声道,“亲我上门提了没错,可这桩赐婚,绝不是我向陛下求来的。”
“那有什么要紧?总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伙计放下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我一面舀红油辣子一面问,“你要不要来一勺?”
陆昭允瞧见满满的茱萸、花椒连连摇头,道他吃不得辣。哦,怪不得上回那大半桌子衡州菜几乎不见他动筷。我如今是毫不见外了,捧着满碗红彤彤的汤水呼哧埋头大吃,给热气熏出了满额细汗。
他盯着我的脸瞅了一会儿,忽掏出块素白方巾,自然而然地捂在我鬓边,接着我方才随口一问说道:“对阿翦或许没有什么要紧,对我却十分要紧。我希望你我是天公作美,不是情非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