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爷爷勾了勾胡子,有点得意,“是内务府上贡的好糯,当差的太监给爷爷我扣了五十斤算你眼招子灵,识货!”
含钏“嘿嘿”笑起来。
白四喜插了话,“你磨这么多糯米粉干啥呀!拿出去卖呀!”
含钏忍住了想掐他的冲动。
说白四喜蠢兮兮的吧,有时候偏偏又瞎猫撞上死耗子。
白爷爷挑了挑胡子,看向含钏。
小姑娘面色红润,眼神透亮,眼下倒有些乌青,神色看上去不疲惫,却一身的汗味儿。
这些时日,他总觉得含钏这丫头哪儿不对,可又说不清。
他们下值回家,含钏房里的灯都歇了,早上他们出门上值,小姑娘还没起床,硬是没凑个时候问聊一聊。
家里太安静了老大媳妇儿再也没提含钏吃穿用度的问题。
这就是最大的不对。
白爷爷鼻尖一动,嗅到了土窑里桂花香,眯了眯眼,搀着拐杖走到灶屋后面去,只见一张大大的油纸把什么东西罩住了,白爷爷伸手一掀。
赫然是含钏的摊儿车!
含钏紧紧跟在白爷爷身后,口中发涩,“师师傅您听我解释”
白爷爷的脸在昏黄的油灯下,有些模糊不清。
含钏赶紧道,“您教我一身本事,总得用起来谋生吧?您说过,厨子靠本事吃饭,靠手艺赚钱。乐意吃的人多了,吃的人高兴了,咱便高兴。这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含钏边说边拿胳膊肘怼了怼白四喜,白四喜回过神来,雄赳赳气昂昂地敲边鼓,“爷爷,我要是不进内膳房,我也做吃食生意去!我听留仙居的掌勺说,人一个月开八两银子呢!比咱的月钱还多!要留仙居请我当大厨子,我立马和内务府请辞”
含钏再次克制住了掐死白四喜的冲动。
大哥诶!
您这话儿一点儿帮助都没有!
在内膳房当厨子是铁饭碗,为啥在留仙居当厨子,是因为进不去内膳房呀!
白爷爷最看重的,觉得这辈子最有面儿的事儿就是他伺候的人,全都是通了天的贵人主子!
含钏以为白爷爷要发怒。
谁知白爷爷后背一颓,手扶在摊车的梁柱上,轻轻叹口气儿,“钏儿呀”
含钏忙应了个“是”。
“有什么难处,师傅帮你解决。师傅解决不了,咱想办法商量着办。”
白爷爷轻声道,“你说你要从宫里出来,师傅就做好了要养着你,给你当娘家人的准备。为你置办嫁妆,为你送嫁,若夫家欺负你,师傅就带着四喜打上门去”
含钏的眼泪一下子被逼了出来。
小姑娘低着头,眼泪砸在地上,扬起一片沙。
“我想试试,我应该可以做点什么。”含钏手背抹了把脸,低着头把眼泪擦干净了。
梦里太无力了。
这种无力感,伴随了她在梦里的一生。
“我做的东西,大家都爱吃我精心搭配的馅儿,大家都赞不绝口有的食客头一天没买到,第二天还会提早排队来买。”含钏声音很轻,“师傅,我只会这个的,我也喜欢这个。您年岁高了,我不能一直拖累您,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家里又怎么能养一个闲人?”
“您很早以前教过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时候练墩子,小太监练五斤的刀,您给我六斤的刀。小太监扛八斤的案板,您让我扛十斤的菜板,您告诉我,不要因为我是个姑娘就懈怠,姑娘怎么了,姑娘也能当个好厨子,做一手好饭菜您说,在宫里要有本事才能活下去。我出了宫了,就可以没有本事了吗?”
含钏止住了眼泪,“在宫里有本事是为了活命。如今我出宫了,我想活得更好,更自由。”
庭院里静悄悄的。
白爷爷看着小姑娘低垂下的脑袋瓜子,莫名生起一股与有荣焉之感。
若大郎身子骨壮实,是不是也会长成这样优秀的人?
风把土窑焖烘出的桂花香向四周传递。
白爷爷伸出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脑勺,淡淡开口,“高温里焖久的桂花,味道会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