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凤修已经下了早朝,回到府中,端坐于书房内,捧着一杯尚未氲开的茶。茶色青湛,有三两翠叶浮动,映着他的眉间微皱,忧虑重重。
待小仆腿子通报之后,公输鱼与班九二人进入书房,行家礼省晨安。
凤修拂礼,让他们在垫子上坐了,并吩咐丫头奉茶。
开场总归是闲话家常。无非是些诸如在拂云阁里住得习惯不习惯,丫头们侍候得妥帖不妥帖,之类的话题。凤修还提议,朝食之后,安排几个仆从带他们二人去茂通坊那类热闹的街市逛上一逛。
面对姑丈的关心与客气,公输鱼自然也是客客气气地一一应答,始终保持毕恭毕敬、笑意盈盈。
只是在丫头端着茶走过来侍奉的时候,公输鱼的手,于袖中暗暗一动。相应的,那丫头正常行走的腿便微微一滞,托着的两盏茶,瞬间倾洒。
“哎呀!”不明所以的丫头,只当是自己腿软失误了,忙俯身跪拜、请罪不跌,“奴婢不慎,还请家主饶恕!”
凤修愠怒,呵斥道:“荷儿,你怎会如此唐突造次?!”
见状,公输鱼忙开口帮丫头荷儿开脱,“姑丈,这荷儿年纪尚小,难免手足不协,还望您息怒,莫要责怪了吧。”不只开脱,她还亲自帮荷儿将打翻的茶盏收拾了。
既然公输鱼开口了,凤修也不好再多责难,摆摆手,让荷儿退下去。
荷儿离开书房前,感激地看了一眼“亲切体己”的表少爷。她哪里会知晓,自己方才的失误,正是拜这位表少爷所赐。
公输鱼承了荷儿的感激,竟是心安理得,半点愧色也无,随后便抛诸脑后,眼神盯向凤修不悦的脸色,抓住时机,借题发挥道:“姑丈莫要动气,一般的丫头多是粗手笨脚,还是得如二姨娘那般伶俐之人在身边照拂,才能是诸事妥帖。哎?对了,这说到了二姨娘,今日如何不见她在您身边伺候呀?”
刚刚,公输鱼暗使机巧,刻意制造了一个“蠢笨丫头打翻茶盏”的小插曲,以之做开场铺垫,此刻,便再无人会觉得“表少爷询问二姨娘”有何突兀失礼之处,故而,其真正想问的这个与二姨娘有关的问题,也就变成了非常自然的一个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凤修不由地叹了口气。这正是他一大早就心情不悦的原因之一:
每日早朝前都是二姨娘亲自为他打点衣装、温声软语送他出门,今日却说昨夜因在家祠里跪思己过,着了风寒,下不得床了。他前去探视,门外的婆子竟将他拦了,说是当家姨娘怕将风寒病气过于家主,吩咐了闭门,谁也不见。
听到“闭门”二字,凤修便心里发堵。当初楣夫人一句“闭门”,十年不见,如今可是人人都要学了去不成?可也恰恰是因了这段揭不得的伤疤,他也不便对今日二姨娘的“闭门”多说什么,只得生生地咽下了这个闭门羹。
这事让凤修想起来便觉不悦,于是,只草草答了一句,敷衍了事,不愿多提,“呃,二姨娘昨夜于家祠里自罚,染了风寒,不便出门。”
听闻此言,公输鱼侧目与班九对视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怕不是染了风寒,而是中了机关。昨夜擅闯拂云阁那黑色身影,果然是她!
二姨娘,你称病不见人,就不知道你的腿受伤了吗?端的是此地无银了。
公输鱼心里明镜一般,可表面上该说的官门子话还是得照常说。
“哎呀呀!昨日于府门前,因那场小误会,听闻二姨娘要自罚去家祠里跪上一晚,小侄已是心中不安。不想二姨娘当真是有当家风范,严于律己、言出必行,不顾这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夜间更是阴冷得很,毅然于家祠跪思己过,竟还因此染了风寒。小侄真是心中有愧、有愧呀……”
公输鱼好一番自责,诚惶诚恐,瞧那架势,若不是身为外侄不便入姨娘内室,怕是非要亲自前去问疾,并负荆请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