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一怔,待明白过来司空綪雪为何有最后一问时,不禁苦笑,不知是笑司空綪雪这份的确有理有据但不免荒唐的猜想,还是笑她自己多年情思燃尽终觅郎君但仍旧无奈的蹉跎。她静静道:“是旧识,但不曾有情。我因着这点旧时的缘故,恳请庄主赏个薄面,于你远嫁吴国的事情上再斟酌一二。”
司空綪雪的目光热切起来,采薇起身放琴,偏坐在她床边,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叹道:“庄主寒石心肠,君意已定。我心愿已了,纵有诸般不舍……不说这个,我回越州待上一段时日,再同彩月去江都看你可好?”
司空綪雪燃起的殷殷希望幻为泡影。不过情况并没有比之前更坏,想了一想便点点头,还抬起采薇的手掌响亮地一拍,说是以此为诺。
拾起点平日顽皮模样的司空綪雪,笑如光风霁月,忧愁似雨雪初散,一幕幕烙在采薇心头,只觉造化弄人。唐梦嫣至死方才躲掉的皇家婚事,司空綪雪如今无力抗争。她本有天下最惬意的身份,无奈父兄如此,岂能逃脱联姻一事?君王心中情之一字,她一直以为他有,以为他会看在唐梦嫣的份上多疼爱司空綪雪几分。及至一个时辰前广寒仙中那句毫无感情只有利弊的剖析之言从他唇中破出,她才蔚然慨叹,不过如此。前路未明,吴皇宫暗流涌动中,司空綪雪如何安身,又如何能避受这对父兄的摆布?窗外天晚风寒,采薇忍下一腔难言之隐,黯然回房。
司空綪雪惊醒时,晨曦刚出。因心中一点无以名状的不安,胡乱地穿戴一番趿了双暖鞋便去东厢房一看。空荡荡的东厢房,恰似从没住过采薇主仆二人一般,在晨光中寂静得有些不真实。
顾不得身上还单薄,冲着苏河往来的小半截栈桥上奔去。碧竹不知她因何慌张,急忙取了披风也跟了过去。
远远的半截栈桥,在薄薄的水雾中同周围模糊的冬景拼成一幅淡墨画。彩蓬船上一位黄衣丫头左右分挎着包袱闪身进棚,栈桥的尽头是一男一女黑衣白衣甚为和谐地比肩站着。缱绻在二人间的是欲说还休的柔情绕指,以及冷如残冬的分离在即。
司空綪雪提气足下生风,直朝采薇奔去。
“你留书出走,我不怨你。我也并非纠缠不休的人,只是这些年守着你我二人的情谊便同守着梦嫣的遗愿一般,毕竟,没有梦嫣,何来今日你我还活生生立身于世。”采薇的话,悠悠飘入司空綪雪耳中,朦胧间勾起一丝不甚明了的回忆,梦嫣,像是谁曾在耳边幽低的呢喃,像是谁抚过青冢一堆的重叹。
挺拔的中年男子握剑而立,浑厚的嗓音沧桑而无奈:“对不起。我此生首先是他的右侍卫长,然后才是别的身份。”
一声不甘的轻笑,采薇身形虚晃一下,怆然道:“你本就是这样的人,不用对不起。傅燊,此计凶险,倘若他印宝重图……”
“什么?”那个被唤作傅燊的黑衣男子恍若听错般惊讶,分神间刚好察觉到身后如风而至的人影。他疾速回身,掌风猎猎而出,待看清原是司空綪雪,危急间慌忙收掌。而司空綪雪本就凝神在他身上,虽然他回身一击凌厉突然,却也本能地身形一移,同时拍出左掌,借势飘出三步之外。
待司空綪雪站稳,傅燊抱拳行礼,淡淡道了声歉。司空綪雪第一次见他,对采薇同他之间的谈话也颇感兴趣,并不在意。
采薇挽过司空綪雪,抬眼向傅燊恳切道:“此去江都当凶险伏藏,可否帮我做最后一件事,算是谢过故人成全美意。”
傅燊郑重点头,伸出手来,将采薇扶上彩蓬船,转身时眼尾不舍扫过采薇的眉眼,小心藏好忧怆之情,一顿身决然离去。
碧竹将披风裹紧司空綪雪,又不停去揉搓她已冻得冰凉的双手。
离情别意,再多的话都是枉然。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个艄公,低压着斗笠,轻摇双桨,自娱自乐般脚打着拍子,唱道:“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抑扬顿挫的歌声夹着不满渐远,船头月白色的身影渐隐在氤氲气泽中。
采薇的离去对于司空綪雪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司空綪雪惆怅度日,偶有想到傅燊,却因婚事还恼着司空云霆,一时不知还可以找谁去查他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