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抬头,看着匾额上“桃花斋”那几个烫金大字,暗自叹了一口气之后,她赶着马车离开了这里,径直去了街角的一家成衣铺子。
她跳下车,在成衣铺子里面买了身衣服和配饰,又在隔壁杂货店里买了东西,再次从马车里钻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另外一副打扮。
伸手按了按鼻子下方的小胡子,陶夭夭驾着马车掉头去了永安巷的沈宅。
沈宅的大门并没有上锁,她上前推了推,门是从里面插着的,于是便抱了一丝希望上前拍了拍门环。
“谁?”拍了许久之后,才有一个怯生生的女子声音从里面传来,陶夭夭侧耳听了听,却并非柳氏母女三人中的任何一人。
“有人在吗?是我。”陶夭夭粗着嗓子回答。
一阵脚步声传来,在门口处停了下来,透过门缝,陶夭夭看到一个人影停在门内,似乎在打量着自己。
“老朽姓李,是柳府的管家,还请姑娘开门一见。”陶夭夭继续粗着嗓子说话。
话音刚落,府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一名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陶夭夭的视线当中。
陶夭夭认出这名婢女就是当日她和祁玉第一次来沈宅时候的婢女,很机灵的一个小丫头。
“李管家,您终于来了,柳老爷终于肯出面了!”那婢女见到陶夭夭出现,几乎喜极而泣。
“姑娘,你先别激动,你叫什么名字?”陶夭夭问道,“这里说话不太方便,老朽能进去说话吗?”
“李管家快请进!”那婢女慌忙让开了路,恭敬地将陶夭夭请了进去,又说:“奴婢名叫四喜!是夫人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丫头。”
“听口音,四喜也不是本地人吧?”陶夭夭捋捋假胡须说,又问:“除了你之外,沈宅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四喜摇摇头,脸上有些恨恨然:“本来巧儿姐姐也在,可是她见我家夫人和小姐这么些天一点音讯也没有,便趁我夜里睡觉的时候偷偷逃走了,临走之前还偷走了夫人不少首饰!”
陶夭夭挑了挑眉梢:“你家夫人和小姐至今杳无音讯,巧儿都走了,真难为你还守在这里了。”
四喜倔强地挺了挺胸膛:“李管家有所不知,夫人对奴婢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夫人,奴婢早就被卖去地主家做小老婆了,巧儿忘恩负义,奴婢不能学她!”
“很好,沈夫人没白救你一场。”陶夭夭是真心实意地称赞。
四喜将陶夭夭请进了会客厅,利索地泡了茶水便站在一边,有些欲言又止。
陶夭夭抿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四喜啊,你也知道,我家老爷也是刚从积云山上回来,在山上的时候,他因为我家二小姐的事情受了皇上的责备,因此心情也不太好,所以便一直没派人过来。”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陶夭夭相信积云山上柳如烟出丑的事情一定会迅速在紫云城传播开来。
从柳家的做事来看,柳映也好,柳如烟也罢,都说明了柳家并非什么良善之家,臭名远扬也是他们的报应。
更何况,柳映之前已经答应了柳氏会带陶敏和陶静参加祭月节,可是她们母女三人早在祭月节之前就已经失踪了,柳映但凡顾忌着一丝同胞之情,也不会对她们母女如此不闻不问。
“奴婢都听说了……”果然,四喜点了点头,悄悄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胳膊:“柳老爷心情不好,奴婢去柳府求见他的时候,还被门房打了一顿。”
陶夭夭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头对柳映的印象更是一降到底。
她坐直了身子,对四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先坐下,仔细跟我说说你家夫人和小姐失踪前后的事情。”
四喜点点头,却没有落座,而是从一旁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了陶夭夭的对面。
“我家夫人是接到一个字条,上面写了几句话,夫人看后十分开心,收拾了一番就出了门。”四喜回忆道。
“字条是谁送的?又是谁写的?写了些什么?你可知道?”陶夭夭追问道。
四喜摇摇头:“字条是奴婢在院子里收衣服的时候,绑在一支箭上射在奴婢面前的树干上的,当时我吓了一跳,慌忙取下来交给了夫人。
我识不了几个字,就看到有几句话,夫人看后,说是柳老爷约了她见面,还说马车就停在府门口,她就匆匆出了门,没想到那次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你家夫人连我家老爷的字体都认不出来吗?”陶夭夭皱眉。
能在大白天躲过祁玉的监视,将箭射入沈宅的,功夫绝对差不了。
“我家夫人一个人漂泊久了,实在是怀念亲情,所以我想,她可能一时间没能分辨出来字条上的字体吧。”四喜猜测道,“也或许,那字条上字,是那人模仿的柳老爷的也说不定。”
“那字条还有吗?”陶夭夭忽然问道。
“有!我去柳府求见柳老爷的时候,就是带着字条去的,李管家要吗?我这就去给您取来。”四喜说着站起了身。
“你去取来吧,我得将字条带回去让我家老爷看看。”陶夭夭说道。
“好!”四喜说着匆匆离开,不一会儿就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
陶夭夭将字条打开,只见上面写了几句话:门外马车,速来相见,过时不候。
署名是柳映两个字。
看完之后,她将字条又重新叠好,小心地收入了袖中,开口又问:“那府上的两位小姐呢?又是如何失踪的?”
四喜叹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怯意:“两位小姐,其实不应该说是失踪,说是被人抢走的还差不多。
他们直接从院外跳了进来,二话不说就闯进了房中,让人捂住了静小姐和敏小姐的嘴巴,捉了人就走,当时还有一个人试图阻拦,却寡不敌众没能拦下。”
陶夭夭“嗯”了一声,知道四喜说的那个出来阻拦的人应该是祁玉。
“那些人长什么样子你看清楚了吗?若是让你辨认,你能认出他们吗?”陶夭夭又问。
四喜想了想之后摇摇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虽然我认不出他们的样子,但是我觉得,他们应该都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陶夭夭心中一动,“何以见得?”
“我听到那个凭空阻拦的人问他们是谁,他们却一声不吭,后来,有两个人误闯入了我和巧儿的房间,一个人将巧儿当成了小姐,正要上前,我躲在墙角,偷偷看到另外一个人对着那人打了个手势。
那个手势是哑语,意思是说我和巧儿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说他们的主子命令他们,只抢人,不可随意伤人。”
“哑语?你竟然懂哑语?太厉害了!”
陶夭夭惊讶地看了一眼四喜,没想到凭柳氏的为人,竟然还能找到如此衷心的宝藏侍女。
听到陶夭夭的夸奖,四喜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奴婢小时候伺候过一位夫人,她天生不能讲话,只能打手势,天长日久的,我也就学会了些。”
“很好,四喜,你今天给我的线索已经不少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守着沈宅,我相信你家小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陶夭夭对着四喜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告辞。
柳氏的性命她不敢保证,但是陶静和陶敏的性命,就凭四喜说的那句“不可随意伤人”,她大致就能判断出对方的心思,尤其是她之前又在桃花斋看到了小六给她看的那副轩哥哥的画像。
能将轩哥哥画得如此传神的人,除了陶静,她想不出第二个。
所以,对方掳走陶静和陶敏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找轩哥哥,她们的安全必是无虞的。
但是轩哥哥有可能会去了哪里呢?她现在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揣着那张字条,心事重重地回了玄幽王府。
在门口的时候,她还被门房赵力拦住了,直到她一把撕下嘴上粘的假胡子,又脆生生叫了一声“大力哥”,赵力才将她认了出来。
心心念念要送出去的那四千多两银票,自然是没送出去的,她只好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
青竹居的小书房里房门紧闭,洛云锡的房间也关着门,她想试着去洛云锡那边探听一下柳氏的消息,可是一想到早晨祁风跟她说的话,她又打起了退堂鼓。
洛云锡不招她过去伺候,她也乐得清静,先回房换了衣裳,偷偷溜去了小厨房重新藏好了身上的银票,又跟碧儿她们几个嘱咐了洛云锡的晚膳,之后便去了枫树林找阿黄。
除了晚上睡觉之外,阿黄已经习惯了自己一条狗在枫树林里撒欢了,每次听到陶夭夭的脚步声响起,它就会撒着欢地从枫树林深处跑出来。
每次看到阿黄迈着粗短的小腿撑起来的笨拙身躯朝她跑来,陶夭夭就想发笑,心里头再多的烦闷也会随之抛到脑后。
想到阿黄晃悠悠的小步子,陶夭夭脸上挂满了笑。
但是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阿黄并没有从树林深处跑来迎接她,她侧耳去听,听到了树林深处传来的一阵呜呜声。
“阿黄?”陶夭夭开口唤了一声。
这里是玄幽王府的后院,又是靠近洛云锡药浴的汤池,暗地里的守卫力量她是知道的,因此她不用担心阿黄的安危,说不准这小家伙又在哪里淘气呢。
她前天过来的时候,这小笨蛋就自己被卡在了一处灌木丛当中,拱了半天都没钻出来。
陶夭夭一边呼唤,一边抬步进了树林深处。
“阿黄,阿……”转过一个假山,陶夭夭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世子,您怎么在这儿?”陶夭夭疑惑地问道。
假山旁边有一座石亭,身披一件狐裘大氅的洛云锡端坐在石凳上,头发微湿,敞开的大氅下摆那里露出一丝纯白中衣的一角。
脸色也比平日里的时候稍稍红润了一些。
陶夭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汤池,这才想起洛云锡每日午后药浴的习惯,看这样子,大概是刚刚药浴过后。
“呜呜”听到陶夭夭的声音,原本正伏在洛云锡面前的阿黄叫了两声,一晃一晃地朝着陶夭夭走来。
“阿黄。”陶夭夭弯腰抱起了苍猊团子,隔着苍猊团子胸前厚厚的绒毛,她感受到了苍猊团子剧烈的心跳,看样子,不是受了惊吓就是发怒了。
“阿黄乖……”陶夭夭伸手在苍猊团子脑袋上摸了几下,小声地安慰着,声音是平时少有的温柔。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目光正好撞进洛云锡那双深不见底的幽邃当中,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打量着她。
陶夭夭被洛云锡那捉摸不透的眼神盯得直发毛,尤其是在看到她怀里的阿黄的时候,眉心似乎还微蹙了片刻,陶夭夭便身子一紧,小心地将阿黄放在了地上。
“世子,您怎么在这儿?这里风大,您别着凉了。”她笑盈盈地对着洛云锡开口。
这片枫树林有些年头了,她几乎是眼看着这片枫树林由绿变红,逐渐成了如今的火红。
入目之处全是铺天盖地的红,她其实并不太喜欢,红色总能让她想起血的颜色。
“它太吵了。”许久之后,洛云锡才开了口。
“吵?”陶夭夭一愣,“不会啊,这里这么空旷,林子这么大,它的叫声根本压不过风声的。”
“我说太吵了就是太吵了。”洛云锡凉凉地开口,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从石凳上站了起来,陶夭夭便看到了他侧面石桌上立着的一头鹰,黑色羽翼,胸前一道白色宽带。
“小黑?”陶夭夭发出一声欣喜的呼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啾”那头玉带海雕歪着脑袋回应了陶夭夭一声,黑漆漆的眼睛却眨个不停,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类跟自己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了。
听到玉带海雕的叫声,陶夭夭忽然觉得自己腰间的荷包里动了那么一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莞尔。
荷包里装着的是那条火灵蛇,鹰是蛇的天敌,怕是这小蛇听到小黑的声音害怕了吧?
陶夭夭伸出手去,隔着荷包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经过这几日和红菱的相处,红菱已经熟悉了她的味道,也习惯了她的抚摸,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没敢赤手空拳把玩过它。
而她也差不多摸透了这小蛇的性情和习惯。
红菱果然不愧为火灵蛇,寻常蛇类视力和听觉皆不佳,看不到静止的东西,也听不到声音,仅能靠眼睛和鼻孔间的颊窝探测生物的体温和动静,靠皮肤去感觉来自地面和空气中细微的振动。
而红菱不是,它能看到她丢过去好一会儿已经死透了的蛤蟆幼虫和蜗牛,还能看到她用来挑拨它的小细竹竿,还能分辨出她声音当中的喜和怒。
当它不听话想要往外钻受到呵斥的时候,陶夭夭甚至都能看到红菱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满和委屈,还会迅速爬到那根小竹竿上缠得紧紧地,为的就是逃避被竹竿抽。
每当这个时候,陶夭夭就觉得这小蛇都快成精了,也就更加相信了桃灼和那莫问的话,希望赶紧跟这小蛇“心意相通”。
“嗷呜!”地上的苍猊团子见陶夭夭一直愣着不理它,便仰起头来对着玉带海雕吼了一嗓子,将正想着心事的陶夭夭吓了一跳。
“啾唧!”玉带海雕也响亮地啼叫了一声,居高临下俯视着苍猊团子,陶夭夭竟然清晰地看到它漆黑眼睛里的蔑视。
“这两只,八成也是成精了吧?”陶夭夭咂了咂舌头。
“若不是我赶过来,你那苍猊犬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洛云锡轻飘飘看了陶夭夭一眼。
“它俩打起来了?”陶夭夭低头往地上看去,这才看出阿黄的绒毛似乎比平日里要乱了一些。
“可能小黑觉得阿黄这是闯入它的地盘了,多谢世子了!”陶夭夭很识趣地跟洛云锡道谢,“世子,您渴不渴?要不,我去给您泡壶茶过来吧?”
“茶待会再泡,你去哪儿了?”看着陶夭夭脸上黑不溜秋的肌肤,洛云锡微微皱了皱眉头。
看这丫头白净时候的模样看顺眼了,猛然间再看这一张灰不溜秋的脸,怎么如此从别扭!
“我没去哪儿啊,就……出去吃了个饭。”陶夭夭不确定洛云锡是不是暗中派了人监视她,便也没敢撒谎,回了个半真半假的话。
“出去吃饭,有必要将脸弄成这个样子吗?”洛云锡眼底写满了不相信。
“脸?”陶夭夭一愣,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手上沾了一层灰色的脂粉。
她这才想起来,从沈宅回来之后,她光顾着换衣裳了,忘了洗脸了。
“哦,我吃饭吃得有些撑,便去了永安巷那边看了会儿杂耍,后来想起那个沈夫人就住在永安巷附近,所以便扮成了柳府管家的模样去了沈宅。”陶夭夭只得实话实说。
心想若是洛云锡继续追问,她就扯个慌,说是替他打探消息去了。
可是奇怪的是,洛云锡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未追问她去沈宅的原因,只沉声说了一句:“沈宅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去将脸洗干净了去。”
这张灰不溜秋的脸,他看着实在碍眼。
“哦,好!”陶夭夭疑惑地看了洛云锡一眼,小跑着去了假山旁清澈的溪水边,三下五除二将脸洗了个干干净净,又跑了回来。
“好了世子,您看干净了吗?”陶夭夭将脸凑到洛云锡面前,笑盈盈地踮起了脚尖。
洛云锡被突然靠近的陶夭夭吓了一跳,他猛然后退了一步,耳后闪过一丝绯红。
“祁风教你的拳法练得如何了?打一遍给我看。”洛云锡轻咳了一声说道。
“又要打拳啊。”陶夭夭苦了脸,看到长身颀立的洛云锡,她忽然眼珠子一转,又往前紧跟了一步:“世子,一个人打拳有什么好看的?平日里练拳都是祁大哥陪着我的,今日正好他不在,您也正闲着,要不……”
“你想跟我过招?”洛云锡轻笑了一声。
“不不不,我只是想请世子指点一二。”
陶夭夭慌忙摆手,她看了一眼洛云锡身上裹得紧紧的狐裘大氅,吃准了洛云锡不方便出手。
“你若是能在我手中走过十招,我就传你套剑法。”洛云锡挑了挑眉梢,抬步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陶夭夭看了一眼远处地上铺得厚厚一层枫树叶,慌忙抬步跟了上去。
她被洛云锡连踢带踹地弄摔了那么多次,早就已经摔出经验来了,往里走走也好,地上那么厚的枫树叶子,就算摔地上也摔不疼。
在二人身后,阿黄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而小黑,则长啸了一声直冲云霄,片刻之后又从云霄里俯冲了下来,停在了一根粗壮的树干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家主子和那个灰不溜秋的瘦小人类。
在枫叶堆积最厚的那片地上,洛云锡停住了脚步。
他缓缓转身,上下打量了陶夭夭一眼:“出手吧。”
“好!”陶夭夭将腰间装着红菱的布袋子解下,怕待会一个不小心再压着它了。
摩拳擦掌了好一会儿,她对着洛云锡呲了呲牙:“世子,我可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