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木被徐攸南请去给金采墨诊脉了。
穆典可自己在药柜子里翻出伤药。想着明日要出远门,特意多拿了些。内服外敷的都有,用一张大牛皮纸包了,握在手上往清平居的方向走。
还没出揽胜院,天便下起雨来。
带伤淋雨显然不明智。穆典可耐着性子站在廊檐下等雨停,就见苏步言撑着一把油纸伞,迎面走了过来。神情很是疲惫,却依然是温雅淡然,才子如玉的模样。
苏步言抬眼看到在廊下避雨的穆典可,神情微愕了一下,眼底一抹异色一闪而过。
穆典可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种见了瘟神一般的恐惧和不情不愿。
然而与生俱来的教养与风度,使得苏步言再不喜穆典可,也不得不走过来同她见礼。
“四儿表妹。”
“苏表哥。”
嫌隙既生,再怎么装得若无其事,也难免有些尴尬。
苏步言收了伞,手握着伞柄长身而立,态度十分温雅“昨日,是步言出言无状,冒犯了四儿表妹。”说着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步言向四儿表妹赔罪了,还请表妹不要见怪。”
穆典可看着苏步言一脸情真意切,唱腔做足的模样,忽然怀念起儿时的光景来。
那时她还是个爱笑爱闹,整天叽叽喳喳说不停的小姑娘,金雁尘也没有这么喜怒无常,苏步言尚是个耿直少年。
究竟是什么,将他们这一张张曾经相熟的脸打磨得面目全非?故人在前,却早已相见不相识。
她昨晚是跟苏步言狠狠闹过一场的。耍了狠,撒了泼,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过了。这会子倒没必要装得太大度。
板了脸孔冷冷道:“苏表哥言重了。要怪只怪四儿自己没本事,让苏表哥同我这般生分。说起话来像下刀子,半点疼惜都没有。若是换了月庭,苏表哥断不会如此吧?”
苏步言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态度依然诚恳,说道:“都是步言轻狂。”
眼神真诚恳切,要不是穆典可早知他的真面目,几乎就要被他蒙骗过去了。
她心中有些惋惜。
一身文人傲骨的苏表哥到底也不能免俗,也学会带上虚假的面具,一头扎入这滔滔浊世,与人虚与委蛇,假意周旋了。
穆典可扭过头,态度颇有些傲娇无礼:“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都不知道,就为着我昨晚说了你两句,六表哥到现在还在跟我生气,刚刚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再让他知道我得理不饶人,给苏表哥难堪,还不知道要怎么训斥我呢。”
语气颇为忿忿。
金雁尘刚才一顿闹,又是踢桌子又是摔板凳的,自然瞒不过别有心思的苏步言。
穆典可再有怨气,也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耍性子。不把面子抹圆了,话传到穆沧平耳里,叫他知道自己与金雁尘不和,指不定又要借机生事,做什么文章来。
苏步言犹豫了一下,问道:“昨夜行刺的人,查出来了吗?真的是姨是穆沧平吗?”
穆典可“嗯”了一声,满脸愤懑里又夹带了一丝担忧:“当着六表哥的面,苏表哥就莫要再提此事了。穆沧平心思狠毒,找了个跟四舅母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来行刺他,六表哥想起旧事,很是伤怀。”
苏步言见她神态语气一如旧时,心中忍不住怀念。当年长安城郊,一大群表兄弟姐妹欢笑出游,踏花纵马,那是何等明媚飞扬的岁月!
叹了口气,说道:“真没想到,姨父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穆典可神色冷了下来:“事到如今,苏表哥还一口一个姨父,看来是真的没把我和六表哥当自己人了。穆沧平害了外公一家,又害死我娘。似他这等心肠狠辣之人,难道在苏表哥心中,竟比我们这些从小一起玩耍的表兄妹还要亲么?”
这些话,她从不在人前提起。此刻虽说是做戏,但话一出口,伤心却是实实在在的。嘴一瘪,眼眶里便见了泪,说道:“反正我是不当自己是穆家人了。苏表哥别嫌我说话难听,你就是再喜欢月庭,日后见了她,也要多留个心眼才是,别不明不白的”
话没说完就被苏步言厉声打断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步言满脸涨红,不复往日风度从容,怒不可遏道“就算你心里再有委屈,也不能这样随意地诋毁他人,何况月庭还是你的亲姐姐!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穆典可张着嘴,愣愣地看着苏步言,像只受了惊吓的的小白兔。
苏步言看到她这个样子,也不忍心,深吸了一口气,情绪平稳下来,说道:“对不起,我一时激动,失言了。”
语气里仍有些不悦:“但你确实不该那么说月庭。月庭表妹从小善良,心思最单纯不过,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她?”
穆典可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嫉妒穆月庭。放眼世间,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心甘情愿为她折腰。许添可以为她去赴死,苏步言由始至终信任着她作为一个女子,可以说是做得相当成功了。
而她呢,天下之人要么怕她,要么恨她,金雁尘厌弃她,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常千佛一想到常千佛,穆典可心中一片晦涩,连忙收住自己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