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广陵名医杨泉建议陈母李氏多食山楂,现在七月初,有些早熟的野山楂已经可以食用,陈操之带着冉盛、来德,踏遍西湖周围群山,采得几篓野山楂果,这些形状如小梨子一般的野山楂果色泽鲜艳,有红色的、有黄色的,晶莹玉润象一颗颗玛瑙,简直让人舍不得入口。
陈母李氏每日食山楂十余枚,但山楂有些酸,陈母李氏的牙齿吃不消,陈操之就请来福妻子曾玉环将山楂果切片晒干,磨成粉,调以精面和蜂蜜,制成山楂丸,让母亲每日食几丸,老僧支愍度开的药剂也每日坚持服用,但似乎无甚效果,母亲的身体并不见好。
陈操之心想:“母亲年纪大了,这种先天性的心脏病是痊愈不了的,只要病情不加重就是万幸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母亲开心一些,希望四伯父和三兄陈尚早日带来入籍士族的好消息,母亲曾经说过,父亲生前也对钱唐陈氏沦为寒门叹息不已,若是入籍的好消息传来,可知母亲有多高兴。”
转眼又是一年的七月初七,七月初七是乞巧节、女儿节,只是这日天气不佳,阴霾重重,到傍晚时干脆电闪雷鸣,下起大雨来。
小婵、青枝很是失望,她二人还盼着祭拜天孙织女乞巧呢,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还有茶、酒和瓜果等祭品都已准备好,但这种大雨天气如何能露天乞巧啊!
东晋时月老的传说尚未流传开来,所以天孙织女除了赋予少女们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外,还肩负着月老之责,管着人间姻缘,会赐予虔诚祭拜的少女美满的姻缘,天孙织女与牛郎银河永隔,所以发大愿力祝福人间痴情女子吧。
晚饭后,小婵、青枝沐浴一新,坐到陈母李氏卧室陪老主母闲话,陈操之和宗之、润儿也过来了。
润儿道:“小婵姐姐,何时乞巧啊,润儿也要拜天孙乞巧。”
小婵听着楼外紧一阵慢一阵的雨声,有些意兴阑珊,说道:“这大雨天,不见月亮不见星星,如何乞巧啊,今年是乞不成巧了。”
青枝笑道:“润儿小娘子这么聪明,还需要乞巧吗?”
润儿道:“润儿觉得丑叔最聪明,润儿想求天孙让润儿学会作画、围棋和吹箫——”
小婵被逗笑了,说道:“学这些何必求天孙,求你丑叔便是。”
陈操之微笑道:“润儿是想求了天孙之后,然后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会了,省事。”
陈母李氏笑了起来,说道:“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这些还得勤学才行。”
润儿被丑叔说中了心事,忸怩道:“那好嘛,润儿好好向丑叔学就是了,可是小婵姐姐、青枝姐姐向天孙求什么呢?”
小婵和青枝还没回答,老丫环英姑笑道:“是求姻缘的吧。”
小婵、青枝都脸红否认,说她们只求心灵手巧、针织女工技巧娴熟。
陈母李氏道:“老妇糊涂了,都忘了小婵、青枝今年几岁了?”
青枝答道:“我二十一岁,小婵姐姐长我一岁。”
陈母李氏道:“啊,都过了二十岁了,是该为人妇、为人母了,老妇为你二人留心一下,有那殷实的农户、合适的子弟,就把你二人体面地嫁出去。”
小婵急道:“老主母,小婵要服侍你一辈子、照顾宗之和润儿长大,决不离开陈家的。”
陈母李氏忽然想到小婵、青枝还不算是西楼陈氏的人,她二人注的是丁氏家籍,要嫁她二人还得丁氏族长同意签押才行,便道:“改日让操之去向幼微说一声,看看丁氏家主的意思,女大当嫁嘛。”
小婵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青枝也说决不离开陈家。
陈操之道:“两位姐姐不用着急,我母亲也不是硬要把你二人嫁出去,总要你们自己愿意才行。”
陈母李氏笑道:“就是啊,难道老妇还舍得把你们硬嫁出去!”
润儿道:“嫁出去了就没有小婵姐姐、青枝姐姐了,润儿会难过的。”
小婵、青枝二婢都道:“不嫁,不嫁,就陪着润儿。”
陈操之岔开话道:“我看这大雨停了,云层散开,就能看到月亮和星辰。”
但陈操之这回似乎料事未中,大雨不停地下着,有下一整夜的势头,原本闷热的天气却是清凉了,这是秋季了啊。
陈操之待母亲睡下后,便上三楼书房读书习字,他现在用功最勤的是《焦氏易林》和郭象的《庄子注》,尤其是《庄子注》的玄学“独化论”,在时下流行的王弼、何晏的玄学中显得独树一帜,郭象反对王弼以“无”为本的本体论,玄学家的本体论,都不是讨论自然界或客观世界的存在问题,而是解决人的生命存在以及精神生活的问题,本体问题同心灵境界问题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郭象的“玄冥之境”是一种超道德的精神境界,从中可以理解为什么魏晋名士会做出很多“非汤武而薄周孔”的违背世俗道德的惊人之举——
陈操之每日都要读书到深夜,青枝带着宗之和润儿歇息去了,小婵还陪在陈操之身边,做些针线女红,不时抬眼瞄陈操之一下,看着操之小郎君灯下专心致志读书习字的样子,心里特别的宁静温馨,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亥时末,小婵便催促道:“小郎君,该歇息了。”忽然扬眉抬眼,作出倾听的神态,惊喜道:“雨停了。”急忙起身到楼廊上一望,压抑着喜悦的叫声:“乌云散了,我看到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