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看信时,冉盛就在一边问,老族长有没有问起他?少主母有没有问起他?润儿小娘子有没有问起他?冉盛把钱唐陈家坞当作自己的家。
陈操之道:“我嫂子和润儿都问起了你,我嫂子还赞你的《曹全碑》体隶书写得不错呢,润儿自然是要问你的学业的,小盛你自己看,这是润儿的信——”又把嫂子丁幼微的信递给小婵看。
冉盛喜滋滋接过润儿的信笺,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润儿小娘子的《曹全碑》体写得真好看,冉盛佩服得不得了,对于润儿在信里问他有没有每日读书习字,冉盛又感惭愧,他现在常去子城与西府军士比力气、赛箭术,这读书习字嘛要小郎君督促才记得——
独臂荆奴跪坐在一边看着冉盛读信,紫疤纵横的脸上露出欣喜之意,心道:“小主公认得这么多字了,可算是文武双全了吧,我荆奴总算没有负主公所托,保住了主公的这点骨血,小主公现已十六岁,长大成人了,而且知书识字,我应该把主公的事告诉他了。”
想到那血腥悲惨的往事从此要压在身体雄壮而心思犹稚嫩单纯的冉盛头上,荆奴实为不忍,他本可以把那些血海深仇埋在心底,让冉盛在陈家坞过安稳的日子,然而每当风雨之夜,他的断臂就会愀然疼痛,十年前的往事就象血潮一般冲击着他,黑暗中有无数亡魂向他哀嚎,让他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荆奴的独臂就又开始作痛,他觉得必须要把那些事向冉盛交待清楚,他今年已五十八岁,一旦身死,冉盛身世的秘密就再无人知晓了,作为孔门十二贤之一的冉雍的后人,怎能如此苟且偷生!
荆奴觉得自己再也耐不住了,他等了十年,小主公已经长大了,而且现在小主公随操之小郎君到西府,机会绝好,小主公应该从军历练,不能仅仅是做操之小郎君的侍从——
荆奴沙哑着嗓子说道:“小盛,荆奴有话要对你说——”
冉盛正展看润儿画的《狸猫图》,那只小狸猫是去年他在玉皇山上捕得的,浅棕色、背有横纹,喂养得熟了,可以看门守户,敢和来福养的狗搏斗——
“荆叔什么事?”冉盛抬头看了荆奴一眼,又低头看《狸猫图》。
荆奴对陈操之道:“小郎君,荆奴想单独和小盛说一点事。”
陈操之看着荆奴微微发颤的右臂、面上的紫疤也愈发狰狞了、眼神却是诚挚而恳切,便道:“小盛,你先和荆叔去说话。”
冉盛有些诧异地望着独臂荆奴,放下画卷,起身道:“荆叔,到我房里去说话吧。”
荆奴与冉盛出了楼厅,陈操之、小婵与来德和阿柱说话,细问族中长辈和嫂子母子三人的近况,来德问什么答什么。
阿柱笑道:“小郎君、小婵姐姐、来震哥,来德有一件大喜事,他不让我说——”
来德一听这话,脸霎时通红,握着拳头威胁道:“阿柱,你敢说!”
小婵笑道:“什么大喜事还不许说,阿柱,你说,在小郎君面前,来德敢打人!”
来震问:“阿弟,什么喜事?是不是弟妇青枝有孕了?”
阿柱笑道:“来德,这可不是我说出来的,是来震哥猜到的。”
小婵惊喜道:“哇,青枝有孕了,什么时候生?”
来德脸红脖子粗道:“我,我不知道。”
众人大笑。
小婵笑过之后又觉得有些惆怅,偷偷看了操之小郎君一眼,心想:“青枝比我小一岁,就快要做母亲了,而我——”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右厢房传来一声凄厉的悲嚎,声震屋瓦,随即便是房门“砰”的一声,有人冲出厢房,大步奔出大门去。
陈操之“腾”地站起身,趿上木屐来到廊上一看,独臂荆奴正从冉盛的房间里奔出,朝大门急奔数步,又跑回来,跪倒在陈操之面前,急切道:“请小郎君劝解一下小盛,老奴——”
荆奴面容扭曲,神态可怖。
陈操之道:“荆叔别急,慢慢说,冉盛去哪里了?”
荆奴道:“老奴不知,老奴追不上他,请小郎君寻他回来吧。”
陈操之便命黄小统牵马来,黄小统把“紫电”和冉盛的大白马都牵了出来,陈操之骑上枣红大马“紫电”,问荆奴:“荆叔可会骑马?”
荆奴应了一声,单臂持缰,踏镫上马,竟是娴熟无比,跟着陈操之出了寓所供车马进出的侧门,来德大步跟了上来,四名陈氏私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手按刀柄也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