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河畔范氏庄园的竹林显然是精心栽种的,除了那四季常青、挺拔秀丽的翠竹,还植有紫竹、赤竹、湘妃竹和琴丝竹,坐隐亭左侧还有珍稀的碧玉竹和龙鳞竹,坐于亭上,游目四顾,竹林色彩斑斓,好似春夏繁花处处。
陈操之与范汪在坐隐亭中弈棋,祝英台与范宁坐于一旁观棋,斜阳幽篁,亭中人如画。
陈操之是晚辈,执白先行,范汪虽年过五旬,但心思敏捷,落子如飞,有意加快行棋速度,一般心浮气躁之辈会不知不觉也跟着下起快棋,但陈操之不为所动,依然保持自己的行棋节奏,张弛有度,范汪暗暗点头。
陈操之以一个双飞燕定式给范汪施加压力,范汪对陈操之的新奇招法甚感兴味,寥寥三十余手,深感陈操之棋力强劲,当即凝神应对。
这局棋下了一个时辰,夕阳西下,暮色笼罩,那斑斓的竹林在暮色里一律凝成初冬的苍黑冷色。
棋局进入小官子阶段,白棋小负的局面难以挽回,陈操之将手里拈着的一枚白子放回棋奁,摇头道:“范公高棋,我不及也。”
范汪微笑道:“年轻一辈,操之棋品第一。”
陈操之道:“范公过誉了,这位祝兄棋力就不在我之下,我二人对弈多局,互有胜负。”
谢道韫道:“我负多胜少。”
范汪“哦”了一声,说道:“可惜两位不能多盘桓一日,不然多与年轻后辈下几局棋,可以消减暮气。”又指着挺立在亭下的冉盛道:“操之这位堂弟,将材也,钱唐陈氏,文武兼备。”
陈操之与范汪下棋的一个时辰间,冉盛一直立在亭下,纹丝不动,气度沉毅。
陈操之道:“晚辈这个堂弟,年方十六,现在宁远将军桓石虔麾下任屯长。”
这时,庄园管事来请众人用晚餐,范汪道:“山蔬野藿,勿嫌怠慢。”
晚餐后,范宁问:“三位今夜就在庄上歇息如何?”
陈操之问谢道韫:“英台兄意下如何?”
谢道韫迟疑了一下,她这次来拜访范汪,未带婢仆,在庄上歇夜会不方便,说道:“我就不打扰了,我回郡上驿站歇息。”
陈操之知道谢道韫不便孤身在此歇夜,便道:“那好,我送英台兄回郡驿,再来向范公讨教棋艺。”
范宁心里很不痛快,但还是说道:“我与子重一起送祝兄回郡驿吧。”便命庄客备了两盏灯笼,他与陈操之、冉盛送谢道韫回郡城。
回范氏庄园的路上,范宁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子重,君子择友,重德行更甚于重才学,这个祝英台,才学如何尚不知晓,却是一趋炎附势之辈,见我父是贬黜之庶人,为桓大司马所恶,这祝英台就不敢在我庄园留宿,怕影响其仕途,而子重,光风霁月,率性而为,与祝英台判若云泥,这等俗吏,子重何以与其交往甚深?”
陈操之觉得有些好笑,谢道韫因为是女儿身,又未带侍婢,当然不便在范氏庄园留宿,未想范宁就误会了,这也难怪,范宁对桓温是视若仇人的,去年会稽王意欲辟范宁为舍人,为桓温所讽,遂寝不行,桓温要压得他范氏无出头之地——
陈操之道:“武子兄错怪祝英台了,祝英台若真的有这样的顾虑,就不会随我来拜见令尊,此人——此人有洁癖,虽在旅途,亦自带被褥,你不见她敷粉薰香吗?”
范宁哈哈一笑:“原来如此!”便未多言。
陈操之、冉盛随范宁回到范氏庄园,范汪在书房等候陈操之,坐定后,范汪含笑问:“范某是桓公所恶之人,子重与我父子交往,不怕为桓公所忌吗?”
陈操之道:“若我因为顾及仕途而不敢与自己敬重的长者交往,拘泥畏缩,患得患失,那还不如僻居山林,做一田舍翁更逍遥快活。”
范宁道:“爹爹,能说出‘无善无恶乃心之体、有善有恶乃意之动、知善知恶为有良知、为善去恶当在格物’这样真知灼见的岂是卑琐之辈,子重胸中自有浩然之气在。”
范汪看了看陈操之与冉盛,说道:“此室只有我父子与子重兄弟二人在,尽可直言——子重儒玄双通、修身有德,是否想立一家之学、为后世师表?”
陈操之道:“若操之有六十年之寿,那么五十岁之后可皓首穷经、专心于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