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文远父女刚从广汉回来两个月，川内便发了场严重的水灾，广汉也属于受灾重县。在那场被报纸报道为十死七八的灾难浩劫中，薛家也同样损失惨重。五百亩的沃野良田被淹了一半，水边低坡上的房子一座又一座地倒了几排，万顷嘉禾损失惨重，眼看着丰年变灾年。

更多一层痛苦的是被水灾掳去了亲人的人们。在那场生死浩劫中，原溱失去了他的母亲，文康失去了他永远温柔娴静的李姨娘，薛潼和只有两个月大的辰淞都在这场水灾后成了没娘的孩子。痛失爱侣的文康拒绝了二奶奶为他介绍的女人，想要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长大。可文康忙于管理家事，况且他毕竟是个粗手粗脚的男人，照顾薛潼尚可，但照顾辰淞就难免有很多不到的地方，谁也没想到一向活泼机灵的薛潼竟担起了重任，照顾起这个她其实并不有多喜欢的弟弟，从此亲姊如母，劬劳顾复，沉稳成熟起来，再无从前的天真模样。

而谁又能够不改变呢？当亭瀚抓住就快被大水冲走的薛梓，将她救上来，重新递给李明娥时，李明娥那些曾经在雨夜孤枕之上生发攒动，秘不可宣的思绪便通通枯萎死去，她坐在上坡上一株老槐树下，拍着怀里的薛梓轻声哼着安眠曲，从此便只有薛家的遗孀，薛梓的母亲，薛氏延泙孤留于世的未亡人，世上再无李明娥一人。

薛四奶奶也为那场浩劫所改变，在得知水灾后，她不顾危险，由文远陪着回了双泉老家，诚请薛家往CD避难。虽然薛四奶奶和薛二爷之间仍然有着无法原谅，无法化解的心结，但毕竟骨肉相连，血浓于水。

薛二爷坚持不肯离开广汉，二奶奶与文庆夫妇留下照顾，文康便带着五奶奶和几个孩子随薛四奶奶回了CD，在CD小住了几个月。

菜已经做好了，饭厅里，薛四奶奶热情地接待着儿孙们，张罗了一桌子的好饭好菜，还拿出了自己平时不喝的好酒来请文康品尝。文康安置在了书房，亭瀚和原溱就安置在文远夫妇东厢房的南屋里。玉兰和王婶细心地将客房里的被褥都换了新的，准备好了新的毛巾皂角等物，一家人这就开始吃团圆饭。

亭瀚因为去上学，已经小半年没来过了，吃过晚饭，薛四奶奶正留他们在堂屋里说着话，不知何时大门沉闷地响了几声，大家都还没听见，薛湘却笑道：“妍锦来了，我去看看。”

果然刚出了二门，就见妍锦正在厨房门口和王婶打着招呼。妍锦看见薛湘，便匆匆走过来玩笑道：“你们九哥来了没有？明儿可就是打擂了。”

话未说完，薛湘已经急急地伸手去遮妍锦的嘴巴。

妍锦的声音并不算小，厨房门口的王婶糊里糊涂地听了半句，心里纳闷，探头向妍锦她们望去，见两个女孩已经朝里走了进去，只好又揣着糊涂将视线收了回来，继续做事。

薛湘拉着妍锦到了二门的地方，松开她，蹙起眉小声埋怨道：“不是说了这事不能声张的吗，你怎么忘了？”

妍锦自知理亏，伸手挡着嘴巴，左右看了没人，这才拿开手，撅了撅嘴巴。

这边两人正在连廊处说着话，那边薛湘刚走，薛潇就跟四奶奶说了出去玩，拉着亭瀚原溱一起出来，几个人一起进了小楼里，不知道商量了些什么，直到外头日头要斜了才出来。

第二天便是正月十五，一早引过鞭炮，吃过早饭，几个孩子便张罗着要去西郊的青羊宫看灯会，和文远玉兰说过后，薛潇薛湘来找薛四奶奶报备，薛四奶奶却怕街上人多不肯放他们出去。

原溱他们已经和文康说过，见薛潇薛湘还没出来，原溱不耐烦地跺了跺脚，亭瀚叫他先到外面等去，自己进门来催，进门见薛潇薛湘正磨着薛四奶奶，也帮腔说道：“四奶奶放心吧，我们去逛逛就回来。”

薛四奶奶仍然有些不放心，可见孩子们一心想去，只好嘱咐道：“出去别往人多的地方走，今天打金章（CD武林打擂比赛），街上好些鲁莽灭裂的硬拳头，小心你们这把小骨头。”

薛潇薛湘见奶奶放人，笑着起身答应着就往门外跑去。

她们前脚出去，后脚薛四奶奶又想起什么来，从屋里赶出来喊道：“早点回来，晚上要做汤圆。”

薛潇薛湘已经出了二门，见声不见人地答应着。亭瀚回头见薛四奶奶还站在门口，放慢脚来大声说了句：“四奶奶放心吧，晚饭前我们一定回来。”说完又追着她们出去了。

薛四奶奶仍是有些不太放心地叹了口气，见人都没影了，这才转身回去屋里。

玉兰正在东厢房里整理衣裳，听见了对文远笑叹道：“亭瀚到底是大几岁，做事有个稳重的样子，不过娘实在也太小心她们了，都十五了，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不是？”

文远正拿了份报纸在座位上看，闻言抬头笑了笑，抖了抖报纸一边继续看一边答妻子的话道：“她们长的那点年岁在娘的眼里算是什么，就连你我在娘的眼里都还是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