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思楼中,云梦姑娘原本便是个异类。
因为这相思楼里的姑娘虽不敢说冰清玉洁,却个个是规规矩矩的,唯有她,非但是个曾经沦落烟花之地的舞姬,而且还被人金屋藏娇,一跃上过枝头。
可惜好景不长,她最终还是被那个替她赎身的男子所抛弃,就在她走投无路,几乎又将重操旧业之时,她的一曲舞姿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被相思楼的主事人湘姑看中后,从此云梦姑娘便改名换姓,成了这相思楼的第一舞姬。
不知是否因历经几番变故打击,这位云梦姑娘不但性情古怪,为人尖刻,对人对事都极为冷漠。
在这个世上,她在乎的东西只有一样,那便是金钱。
或许世态炎凉,她曾被人心狠狠伤过,于是她便变本加厉,仿佛要将自己所受的苛责苦难加倍奉还给世人。
她只记住了一点,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仗的只有金钱与自己。
所以有一句口头禅,她时常挂在嘴边。
有钱能使磨推鬼。
钱,当真是个好东西。
这世上有很大一部分人的烦恼便只是因为金钱。
云梦姑娘是个俗人,却俗得很真实。
江轻鸿并没有从心底里瞧不起她,因为他本就不是相思楼里的人,云梦姑娘既没有得罪过他,他们之间也没有相处已久的积怨。
至于其他人,她们有他们的立场与角度,江轻鸿只是静静听见,渐渐仿佛也能体会轻歌姑娘的愤怒。
江轻鸿第一次发现,即便如轻歌姑娘这样善解人意,懂得如何宽让之人,也总还是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江轻鸿不想去评论女人之间那些琐碎的对错,他只好奇云梦姑娘与柳三姑娘的关系。
直到轻歌姑娘泠然道:“即便她平时如何不好,在我心目中也始终将她当做姐妹之一,因为我知道在这相思楼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酸与不易。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伤害身边这些苦命的姐妹……”
江轻鸿眉心微沉。
看轻歌姑娘的神情,这位云梦姑娘一定做了间十分不得了的事。
美丽的眼眸忽然透露出一种沉痛的愤怒,轻歌姑娘像是再也忍不下去,一字字道:“公子可知道,柳姐姐的病因何而起?”
江轻鸿惊诧,紧眉反问道:“怎么,难道柳三姑娘的手疾与云梦姑娘有关?”
轻歌姑娘冷冷道:“这件事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甚至连柳姐姐……也许有人还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
江轻鸿轻叹。
“可毁掉柳三姑娘的手,对云梦姑娘又有何好处呢?”
杯中茶已冷了,轻歌姑娘努力控制着内心难以安耐的愤恨,淡淡道:“不错,在这相思楼,人人皆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要想衣食无忧不是难事。但是公子怎知,不会有人居心叵测,妄想一者独大?”
人心歹毒与狡诈何其恐怖,凶猛残忍更胜于虎豹豺狼之心。
被这一语惊醒,江轻鸿忽然察觉到即便是在这小小的相思楼中,竟也逃不开人心算计,尔虞我诈。
轻歌、柳三、云梦……
她们不过是三个柔弱的姑娘,争抢的也不过是相思楼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竟像是苏、慕容、快刀门三大势力相抗的缩影。
近几日发生的一切仿佛流转的轮盘,在眼前不停旋转而过,江轻鸿深吸了一口气,背脊却不知何故已沁出了冷汗。
直到从相思楼出来,江轻鸿忍不住轻轻叹息。
离开的时候,他特意走的是来时的那条路。
此时夜已更深,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已收了,但红漆小门前的灯笼还是亮着的,小楼上的灯光也还在。
江轻鸿本不打算在此驻足,却在碰巧经过时,琴声又响起。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就默默站在那里,静静的闭上眼睛,听着……
不知不觉,他仿佛看见了一个人坐在灯下,独自默默抚琴。
她的手没有了原来的灵活,甚至为了让曲子更流畅些,她已弹得很吃力,可是她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忍受着痛楚,这曲子也是痛楚幻化而成的。
而在痛苦的折磨下,或是涅槃重生,或是永远的走向毁灭……
二者之间,总有一处是归宿。
柳三姑娘的归宿在哪里……
他自己的归宿又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