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也说她后悔了,把我娘配给他我爹这么个没主见没良心的,害了我娘一辈子,也害了我。”
奶奶是兰子在那个家里的依靠,是她不二的温暖。
“十四那天夜里,水满到床沿了,里正通知大家去东庄庙避水。
我们住村西的,赶到都是最晚的了,我爹先把弟弟们弄上船走了。
我们在雨里等了好久,终于又来船了。奶奶拉着我上了前头第一艘,刚要坐下,爹说让我下来,先安排她的娘家侄女上去。
奶奶不干,爹说这船儿我坐了就太重了,后头船空着,他领着我坐后面。
奶奶那船开了,我跟着爹往后面的船上挤。
人太多,我坐在船舷上,不拉着爹就坐不稳当。我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一个转弯就被甩出去了。
我趴下喝了几口水,又站起来了,拼命喊爹喊救命。
我看到船停了,真看到了。我爹就在船上看着我,也看到她对着我爹说话,我爹他没有下来拉我,船走了,他也没有下船拉我啊。”
郭氏抱着兰子的头,让她伏在自己胸膛。
兰子哭的不能自己:“婶娘,那水才到我嘎吱窝,才到我嘎吱窝啊,我爹那么高,他下船拉我一把不费劲儿的,不费劲儿的。
我好害怕,雨越来越大,水也越来越深。我想回家,我记得娘的坟在哪,我想去娘的坟前,陪陪娘。
我走了好久,天黑走到天亮了,我迷路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就想着奶奶说过,水浅的地方高,我往水浅的地方走。”
李俏的衣袖湿了,泪水打湿的。
“婶娘,我娘肯定是在保佑我呢!她在前头引着我往官道上走,往有人的地方走哩。不然我咋就能碰到贵人呢。
石工头喊我的那一嗓子,我就觉得有声音在我耳边说:跟着他走,就安全了。
我们走了三四天,我其实很害怕。石工头我在您家见过的,可是他到底不熟,他会把我带到哪里去呢,我怕他把我卖了。我还想装哑巴来着,应该没人会买哑巴吧。”
兰子开始反过来宽慰郭氏:“后来石工头说一到地方就带我来找你们,我才稍稍有点放心。
见到忠大叔那一刻,我很想就躺下睡觉,可是没见到你,心里还是空空的。
婶娘,你和俏俏给我喂药我还知道呢!后来就睡沉了。”兰子羞涩地笑。
李俏道:“兰子姐,你睡了快一天一夜了。发高烧,还讲梦话呢。”
“我是梦见我娘了。我娘带着我弟弟来看我。”兰子又陷入悲伤。
“婶娘,我都嫉妒我弟弟。
他能天天和娘在一起,我却连娘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婶娘,你说我娘是不是太偏心弟弟了,一点也不爱我?”兰子沉浸在悲凉中不能自拔。
郭氏轻拍兰子的背,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安慰的词来。
良久,李俏起身打水,兰子要洗脸,郭氏要洗脸,大家都要洗脸。
兰子把手巾敷在脸上许久,呼出心中郁气。
平复心情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兰子道:“太婆,我往后不肯再让她欺负我了。我爹要是不改,我也能养活奶奶,无非是苦日子和更苦的日子的区别。您老帮帮我。”
李太婆的眼里泪花闪烁:“你放心。太婆自会跟你们族长夫人去说的。”
兰子谢过太婆,对郭氏道:“婶娘,您再教我其他针法。我想绣了大件,得了钱去赁房子,我和奶奶搬出去住。”
“兰子,你听姑的,就在家住。”梅子规劝兰子:“你爹养你奶奶是天经地义,养你也是他理所应当的,你搬出去白便宜了他们。”
“二姑,你是不知道,兰子姐在家都吃不饱,刘奶奶一刻不得停的干活,刘婶子还嫌刘奶奶干活儿少呢。绣活在家也做不好呢,那个狗蛋猫蛋可皮了,好好做帕子的缎子料,能给你扔地上踩几脚。”
李俏很支持兰子搬出单过,那个家不是兰子姐的家。
郭氏沉默不响,她是欣慰兰子有自己的主张。
晚饭时,李忠告诉兰子,啥时候雨歇了,就往东庄庙和南庄湾都捎信,“告诉刘大妈,你在你婶娘身边,也放心。”
兰子笑眼弯弯,“忠大叔,谢谢你。”
李忠摆摆手道:“安心住着,等雨停了水退了,咱们一起回家。”
*
回家的心是迫切的,可雨更让人觉得迫切。
久旱盼雨,盼来了雨又成了灾。十天了,雨就没有小过。
下巴肉领着子婿,把宅子里的排水沟一天五六遍的看着,就怕堵着了满水。
这雨,下太大了。
这水,满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