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群战舞般的仪式持续了许久,明月在夜空偏移,时间流逝,大地震颤。
直到小象丘陵在河中嬉戏过瘾上岸,四头成年猛犸才停住脚,站在旷野中,仿佛四座山峦。
最高大的那头是公象,粗壮的象牙向左右伸展出两道粗犷的弧线,斜剌剌指向上方,它扇了扇耳朵,聆听草原的声音,隐没在毛发中的眼睛中流露出几分落寞。
三头母象伸出长鼻将小象丘陵屁股后挂着的水藻摘落,蹭了蹭小家伙细密的绒毛,远远望了眼河对岸。
猛犸象的嗅觉和听觉都极为敏锐,它们早就发现了奔袭来的六只狼,也知那六只狼已经离去。
草原上的动物千千万万,无论身在何地,总会有窥伺的目光。
猛犸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巨兽,这三头母象肩高均在三米以上,体重超过七吨,莫说这片草原,哪怕放眼整个莽荒,能威胁到它们的生物也屈指可数。
绝对的顶端地位带来了致命的缺陷,漫长的生长发育期成为了这种强大生物的枷锁。
交配、怀孕、出生,啮齿类动物个把月就能完成的事情,猛犸象需要近两年时间,而且每胎只有一崽。
在出生后,小猛犸象需要十一年甚至更久才能成年,极其漫长的生长周期导致这种巨兽的数量极难增长。
近百年以来,由于环境和气候的变化,象族的生长繁衍遭到了极大的打击,很多幼象出生不久后便夭折了,近亲繁殖出的幼象极少有健康的。
随着老象寿终正寝,年轻的猛犸越来越少。
时至今日,这个曾经拥有十几只巨象的象群只剩六头猛犸,幼象仅剩一头,待它父母和阿姨逝去,可能这片草原就将永远失去这种巨兽的踪迹。
雄象阿宝缓步走向丘陵,粗壮的鼻子温柔的抚摸着小象的身体,它将目光投向黑夜中的草原,高低起伏的小山包无边无际,仿佛没有尽头。
这世界是如此之大,也是如此寂寥。
阿宝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多少次发出“呼唤”信号,也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石沉大海,它带领小小的象群寻找同类,很多年,然而一无所获。
阿宝已经五十岁了,偶尔它会回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
那时候同伴还很多,象群迁徙在草原上,于冰川旁漫步,长辈会高抬前蹄重踏地面,呼唤远方的同类。
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得到其它猛犸的回应。
那时候它们并不孤独,即使相隔甚远。
随着时间流逝,一头头老象倒在路上,而小象却越来越少,每一次发起呼唤收到的信号也越来越稀疏。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其它猛犸的回应永远消失了。
阿宝带领仅存的猛犸孤独的行走,每到一处地点,每隔一段时间,它们就会一起发出交流的信号,结果总是一样的。
可能再也不会有象群回应它们的呼唤,可能它们已成为最后的猛犸。
而年幼的小象丘陵,会比它们还要孤独。
待丘陵成年后,或许它们都已追随先辈的灵魂消逝在这荒原,最后一头猛犸的旅程,又该是怎样孤单寂寞。
它们是最强大的生物,也是最脆弱的生物。
照顾小象玩耍打闹后,阿宝迈动长腿,带领象群继续前进。
它们将会沿着河岸走向山脉边境,然后顺着山脚一路向北,继续追寻同类的踪迹,继续满怀希望,迎来失望。
…………
灰雪终于等到了回信,正如它所料,并非是驯鹿提前迁徙,而是其它生物,六头狼只能向它传达具体的方位,却无法形容那生物的样貌。
即将展开大狩猎之际,灰雪不想节外生枝。
狼群需要养精蓄锐,按计划行事,而不是疯狗一样见什么咬什么。
草原的风格外冷,狼群驻扎在避风处,保存体温。
至黎明时分,天还黑着,大部队便在灰雪的率领下提前启程,向北方前进。
可巧,象群脚程较慢,狼群奔袭如风,太阳将升未升之际,一片苍白的平原上,两个族群相遇,灰雪看到了那群庞然大物。
象群如落日般,正走向衰败,狼群似新生骄阳,正冉冉升起。
古老的猛犸和年轻的灰狼都停下了脚步,隔着窄窄的河岸,遥想对望。
阿宝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庞大的狼群,稍微有些诧异,但倒不至于引起它的恐慌。
它是一头肩高接近三米六,体重超过九吨的成年雄象,这些小兽根本不可能打它的主意。
事实也确实如此,除非狼群发了疯,不然它们绝不可能招惹这种巨兽。
四十公斤与九千公斤的差距,已经构成了微小的数量优势不可弥补的鸿沟。
灰雪好奇的打量象群片刻,对这群巨大的生物心生敬畏,长嚎一声,带领狼群远远避让河岸,确保不会使象群产生敌意,它们继续赶路。
越过几条沟壑,几座土坡后,那群巨兽的踪迹已经不见。
前进的狼群突然听见身后响起道道长哞,高亢嘹亮,苍凉寂寥。
那是象群的叫声,仿佛在回应狼群的长嚎,久久回荡在天空后,慢慢消散在风中,归于沉寂。
…………
南下的上万头驯鹿还未抵达灰雪预定的方位,原始森林中的小群驯鹿已被阻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离开了叶尔秋河岸。
鹿王的尸首上站满了乌鸦,一口口啄食着骨架上的生肉,抬起漆黑的脖颈,冰冷的喙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将肉块吞咽下肚。
被黑臂膀盯上的猎物终究还是没能逃出魔爪,这头高大的驯鹿冲锋在最前面,被巨虎按倒在地,须臾之间,便魂归莽荒。
上午才吃过小半只棕熊,黑臂膀并不饥饿,它挑剔的食用了鹿王的心肝,随后便将这具庞大的鹿尸丢在了驯鹿迁徙的道路上,引来一阵哄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