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嚣颓然坐于案后,原本长须飘飘、雍容恬淡的长者之风丧失殆尽,此时只觉他面目无光,老态尽露。
半晌他才说道:“文渊,那建世皇帝,真的比南阳刘秀还要用兵如神吗?”
“未见得。”
马援答道:“陛下的最大长处不在于用兵,而在于其远见卓识、识人之明、奇思妙想。其远见卓识者,事未发而预知之,陛下方登帝位,并无什么权柄,便以帝王大义之名,收石里坞之兵及田况之心,预伏于临晋,阻邓禹于河西,防备刘秀直取长安;陛下稍有兵,便东西差遣,东守函谷,西据略阳,预占要津,抢得先机。”
隗嚣点头道:“若不是略阳之兵,我早拒之于陇山之外,建世皇帝竟如此神算,能预知隗某占据陇西吗?”
“他或许只是选拣要害之地,预先屯兵罢!不过其眼光也着实毒辣,所占之地,莫非要津,尽收其利。”
“此人不过十六岁,眼光如此长远,实在是个天生的人物。”
“陛下亦有识人之明,所用诸将,尽得其力。更奇的是,他识朱鲔、张卬,辨延岑、李宝、王元,乃至于鉴识大将军,都极为准确,好似未见其人,便知其才能禀性,该杀的杀,该赏的赏。”
隗嚣问道:“不知他如何议论隗某?”
“陛下言道,大将军乃是贤将,有大志,然有爱士之雅而无察言之明,不听方望之言,致为更始所误。”
话未说完,隗嚣忽然放声大哭道:“方望!军师!悔不该不听你的话,以致有今日之困!”
当时他有十郡之地,百万之众,方望说天下未定,刘玄无才无德,不能长久,力劝他不要去长安,隗嚣却死活不听,如今穷途末路,方知后悔。
马援道:“陛下说大将军有向汉之心,当能识时务、明去就,他与马某以十日为期,十日后大将军不去拜见,汉军将兵发上邽。大将军此时投效,尚不失万户之封,若等到兵临城下,则将为囚虏矣!”
隗嚣擦了擦眼泪,说道:“陛下用兵到底如何?便是刘文叔,也未必能一日攻陷清水县城吧?”
“陛下也可谓长于用兵者,然刘秀乃天下豪杰,以数千破数十万,用兵如神,未必便不及陛下,或者有所过之。陛下攻破清水县城,在乎其攻城之器,其名为连环霹雳车,可连环发石,威力无比,以之攻城,无有不克。此车乃是陛下亲自设计,这便是陛下的奇思妙想,陛下常有奇怪的想法,一些世上未有之物,他凭空便能想出来,而他的想法一赴诸实施,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由此我想,或许城阳景王托梦之说。。。是真的。”
隗嚣沉默半晌,说道:“如此人物,不可与之为敌,然隗某若献土归降,可得安稳否?”
马援道:“陛下虽有决断,然颇有仁慈之心,眼下四方未定,陛下须收拢人心,招纳四方豪杰,便是更始皇帝亦得封王,何况大将军?陛下必不害大将军!”
隗嚣向前倾了倾向,低声道:“文渊,我与你相交多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依你看,陛下可得天下否?若他将来败于刘文叔之手,又当如何?”
马援道:“依马某看,天下英雄,唯刘钰与刘秀耳,日后此二人必为当年刘项。二虎相争,不知胜负。刘秀占得先机,先有燕赵之地。然陛下奋力赶上,占据关中,一年之内,数败刘秀。以此观之,陛下似是略占上风。然不管二人胜负如何,刘秀也是远水解不得近渴,大将军不即刻归附,立时便有倾覆之危。”
马援也倾身向前,低声道:“大将军,不管如何,日后你我皆可为大汉之臣子,史册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