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太傅,不是我要找您,是陛下要找您!”
刘侠卿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的鞋呢?”
家人一边帮他忙活着穿衣穿鞋,一边还叨叨个没完:“陛下一早就差人来叫您,可是夫人说:‘那个老家伙死了!’那宦官当了真,跑回去送信,这下子把陛下都惊动了,差宫里的马常侍亲自来问,问刘太傅是不是当真死了。夫人还在生气,说老家伙就是死了,家丞赶紧背地里跟马常侍说了,您被夫人赶出家门了,然后立即差小的四处找您,小人找了半天了,才从一个酒头的嘴里听说您在这,太傅,您赶紧去宫里见驾吧!陛下正等着您呢!”
刘侠卿抬头一巴掌,“你说谁老家伙呢?”
那家人捂着脸,委屈地道:“不是小人说的,是夫人。。。”
“夫人那是爱称,你能跟着说吗?混蛋玩意,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还不到五十,怎么就老家伙了?”
刘侠卿训斥了家人,把自己浑身上下收拾利落了,一溜小跑地出了门,上了车直奔长乐宫而去。
皇帝见到他就说:“刘侠卿,你又活过来啦?”
刘侠卿一边下拜一边赔着笑,“拙荆不懂事,陛下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皇帝忽然一捂鼻子,挥手道:“刘侠卿,你这是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吗?快,快把他拖下去,扒光了,摁池子里好好洗剥洗剥,太臭了!”
刘侠卿狼狈跑去了酒苑,连件换洗的衣服也没带,在那儿连着喝了三天大酒,每天喝了吐,吐了睡,睡起了再喝,身上早就酒臭熏人。
几个宦官捏着鼻子把太傅领了下去,沐浴更衣了回来,感觉清爽多了,殿里也重新熏了香,置身其中,十分舒适。
皇帝道:“你在上林苑没有大肆杀戮,让大家又回去好好种地,这事儿做得很好。但是朕想知道,那些百姓为何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愿意跟着贺长年和吕岩两人造反,他们现在有吃有喝有地种,难道对现在的日子还不满意吗?”
刘侠卿道:“陛下,那些人稀里糊涂的,都是被贺长年和吕岩盅惑的,陛下爱民如子,德被万民,百姓,他们对陛下感激万分,怎么会不满意呢?”
刘侠卿忽然注意到,皇帝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愠色,他吓了一哆嗦,立即拜倒在地,大声道:“陛下,我老刘不会说话,您可千万别生气,别跟我这个老糊涂一般见识。”
“你哪里是不会说话?你是太会说话了!”皇帝生气地道:“朕身边的人,朝中的大臣,他们一个比一个会说话,那些人有学问,比你说得还要好听,大家都如此说话,朕满耳听到的都是好话,可是这天下就真的没什么坏事了吗?朕现在连听句实话都难了!现在连你,朕最信任的人,也不和朕说实话了!长此以往,朕的百姓究竟过得怎么样,朕也不知道了!”
“臣有罪!”刘侠卿连连磕头,“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皇帝道:“朕派你去,就是想听听下面的实情,你不用怕朕不高兴,百姓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学给朕听。”
“陛下,他们在背地里。。。骂您。”刘侠卿迟疑着,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那些士卒。。。说您就知道要粮食,要一次不够,还要两次,三次,各种各样的名目,地里的收成都被您收去了,留下的粮食刚刚够他们活命,平时还常有差役,难有闲暇,他们日子过得苦。”
“那贺长年吕岩他们,还有他们的手下将领们如何?”
“他们的日子倒是过得滋润得很,个个都挺有钱,臣派人抄了贺长年等人的家,抄出的钱财吓了臣一跳,贺长年家中光马蹄金就有几百,那可是几百万钱!还有别的好东西,数也数不清,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
这就是了,刘钰立时想到了明朝的卫所制,卫所制就是吸取了古代屯田的经验,寓兵于农,守屯结合。明太祖朱元璋曾经吹嘘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将领渐渐发展成为大地主,军户慢慢变成了他们的私人奴隶,将领役使军士耕种庄田、为他们樵采,治炭、开窑、修筑私第等等,反正用着都是白用,不用花钱,往死里用。与此同时,还要克扣他们的月粮和军饷,使军户们的生活难以为继。
慢慢地军户全变成了农奴,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
到了后期,卫所军简直不堪一击,在嘉靖年间,曾经有几十个倭寇从绍兴登陆,一路杀到了南京城下,期间杀伤官兵四五千人,创造了一个战争奇迹。
上林苑的这些军屯士卒,也是长期受到将领的盘剥,再发展下去,就是贺长年等人的奴隶了。各级将领不断加码,都从中搜刮,为自己谋利,普通士卒不懂,只会将这股怨气撒在朝廷身上,说起来是皇帝背了黑锅。
民屯相对来说要好一些,他们是由各地的地方长官主管,大的屯田区有专门的屯田校尉。国家提供土地和农具,所获收成由个人与国家对半分,这些农户有一定的生产积极性。
但是在上林苑,民屯户被临沂和莒两营欺负得够呛,上林苑有屯田校尉,他开始时是不敢得罪贺吕两人,后来便与其同流合污,如今已被下狱问罪。
这几年的屯田成果巨大,使国用丰足,百姓负担减轻,是刘钰迅速崛起的保障,但是运行几年后,问题也渐渐显露出来,尤其是军屯,当时主要是为了安顿一些不肯归民的赤眉将士,如今这些将领有发展成为新的地方豪强的趋势,那些士卒则慢慢演变成为他们的家奴。
皇帝觉得,这个问题早晚得解决。
可是现在,貌似太傅刘侠卿的无家可归问题更加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