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彰猜想父亲恐怕已存了死志,若是刘秀有个三长两短,说不定他就要随之自杀。他不知道如何解劝,只说道:“父亲勿忧,以陛下之能,便是退至辽东,亦可扫清诸胡,割据一方,陛下虽失天下,亦可称孤道寡,不过是易地称王罢了。”
冯异道:“辽东之地偏远,虽有诸胡骚扰,这些年比之中原却安定许多,自王莽乱政以来,河北之民许多迁至辽东,如今虽比不上中原繁华,亦已是阡陌纵横,鸡犬相闻,足可安身立命。只是近年来高句丽兴起,占据玄菟等郡,郡守不能制之,近年来高句丽趁着中原战乱,四处扩张,势力越来越大,陛下要想在辽东立足,高句丽乃是其大敌。”
汉武帝在一百多年前剿灭了卫满朝鲜,在朝鲜半岛北部新设了四个郡,分别是乐浪郡、玄菟郡、真番郡及临屯郡,将整个辽东与朝鲜半岛北部纳入领土管理。王莽的新朝继承了对于四郡的统治权,但是因为新朝的崩塌,中原战乱,高句丽才趁势兴起。
冯彰道:“陛下以昆阳破数十倍之敌,单骑入河北揽得半壁江山,父亲难道还担心他定不了小小的高句丽么?”
“若是平时他自然是能的,可是刘钰不会给他这个时间,马援和耿弇也容不得他慢慢稳定辽东,若此战不能胜马耿二人,陛下终究在辽东立不住脚。唉,这天下已经定了,陛下即便到了辽东,也不过是拖延时日罢了。”冯异完全不像在宫中时对刘秀有信心。
“父亲,若是辽东也保不住,陛下便无路可走了么?”
“也不尽然,”冯异沉吟道:“朝鲜之南有倭国,其人皆依山岛为居,凡百余国,从事农耕与纺织。倭国在茫茫大海之中,自成一体,罕有外人至。。。那里倒是一个隐居之所。据说秦时的徐福便是去了倭国,在那里定居繁衍。”
“难道真的有此世外之地?”冯彰有些怀疑,也有一点好奇。
“有是有的,只是去过的人太少,不清楚确切的方位。我对这些奇事有兴趣,各郡上计官吏来邯郸时,便与他们闲聊,乐浪人和玄菟人都知道倭国,便是在东莱郡,也听说有渔民出海之时被大风吹到倭国去,历尽千辛万苦才返回,再想去时已找不到路了。。。我倒是想去探一探这倭国。”
冯彰知道父亲的心思,接过他的话道:“父亲,陛下乃是英雄,退至辽东已是不易,他不会去倭国的!”
“形势比人强啊,多一条退路总是好的。其实你不知道,陛下是个很现实的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当年在洛阳,他屈膝侍奉杀兄仇人,心里虽苦,面上却在笑,后来到了河北,因王郎起兵,陛下无处容身,一度想要西归长安,继续在更始皇帝手下求生,还是邳彤一力相劝,才把他留了下来。。。要不是天下大乱,风云际会,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恐怕陛下也没有这个野心,他做到执金吾便知足了。”
冯彰觉得自己的父亲有点魔怔了。
大家都知道当今天子对冯异很是看重,只要他像耿弇和邓奉那样,便可以立即获得重用,可他一心想的还是刘秀。若是有机会,恐怕早就千里万里的追随去了,如今竟然意想天开,想要出海去什么倭国,为那个走向没落的王朝寻找一块世外之地。这眼前现成的英明君主,锦绣江山,大把建功立业的机会,全没在父亲的眼里。
人各有志,实在是勉强不得,冯彰也劝不了自己的父亲。自那以后,冯异每天除了入宫侍奉皇帝之外,便是在家中独自推演右北平的战局,时刻关注刘秀的动向。
战事打得拖拖拉拉,马援在昌城一带据险固守。刘秀本可以绕路北上,却留下来与马援大军对峙,说明他不只是想退守辽东,而是想继续保有大半个幽州,以保留反攻河北的机会。
北上的耿弇在渔阳受到了阻截,渔阳太守张堪早早地渔阳郡东南沿海一带构筑防线,据城防守。这一次他比上次要老实了许多,再不和耿弇来什么突骑决胜了,而是老老实实在加固城防,试图拖住耿弇北上的脚步。
田无忌没有急着北上,而是率军扫荡渤海郡,为北征军巩固身后,保持大军粮道的畅通。
这场仗打了一个多月,终于耿弇连夺了雍奴、泉州等重镇,逼得张堪连连败退,终至退回了渔阳县。
而此时马援虽然在几支大军围攻下处境艰难,却依旧留在陆地上,没有被赶到海里去,依靠他的顽强,皇帝陛下赢得了与冯异的赌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