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又一辆车晃晃悠悠开过来了,这时方自归的大脑飞快转动,转速不低于高考数学考试,一边转一边就冲了出去……车子终于停稳了,追车少年方自归一阵狂喜。这次提前量把握得不错,虽然不是最佳位置,但离车门仅三四步距离,不出意外,应该是可以挤上去了。
下客一结束,搏斗重新开始。方自归不忘初心,砥砺前行,行李箱碰到一个中年妇女,引来蛙声一片。但是,这不能阻挡方自归前进的步伐,因为他反正听不懂。方自归嘴里说着对不起,眼里只盯着车门,身体颤抖扭曲着,终于冲上了公交车。
据说人生能有几回搏,谁知方自归一个下午就搏了三次,可见这句话对人生的估计有些不足。
车是上来了,但车里并非幸福的彼岸。车厢内,乘客们异常亲近,一反传说中上海人的冷淡。方自归好不容易安顿好行李箱,一只脚却无处安顿,只好顶天离地,握紧扶手,做一个比萨斜塔式的造型。方自归非常渴望换个姿势,但确实没有挪动的空间,只好等下一站再伺机而动了。
下一站是外滩,下去的乘客不多,姿势的调整有限。好在,双脚终于落地,导致方自归当时就认为,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绝不如身上的双脚落地重要。外滩的乘客很多,最后上来的那个人不甘心再下去,而他不下去,车门又关不上,导致战争进入了毛爷爷当年指出的相持阶段。女售票员苦口婆心,才终于劝退了这个不甘心的男人下车,难度跟一个女人劝退一个追求她的男人差不多。女售票员又让未上车的乘客帮忙推挤,才终于关上了车门。
看来,做上海的售票员技术含量很高,不但要体力好,还要口才好。
车终于再次开动,开不多远,突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方自归被挤得正胃里难受,这一来,简直头晕目眩,心里不禁暗骂放屁的人没有社会公德……方自归突然感觉,在这个诱饵弹的引诱下,自己可能也要放烟雾弹了,赶紧采取换位思考,想到车里面这么挤,人体外的空间没有,人体内的空间自然也被压缩得厉害,人家也许不是故意的,只是人在挤车,身不由己罢了。
车又行了一段,方自归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被反复挤压、揉搓、推搡和移动后,距离售票员越来越远,买票怎么办?逃票不太现实,买票无法实现……正忐忑间,身旁一位女士递钱给另一位女士,道:“一张邮电新村,帮忙递一递,谢谢。”这钱就击鼓传花传到售票员,车票和找头再击鼓传花传回来。
一来一往,方自归大开眼界,于是也如法炮制,买了一张票。
“五七哇?”一位先生对方自归道。
方自归纳闷,因为不知道“五七”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有一味中药叫“三七”。
那先生看方自归没有反应,改口说普通话道:“下车吗?不下,不下我们调一调。”
方自归这才明白,原来“五七”是“下车”……是了是了,上海人上车要计算提前量,下车也要有提前量的。否则,到站后一旦打开车门而下车乘客没有及时下车,上车乘客一拥而上,便下也下不去了。方自归改变体位,配合那男人辗转腾挪,终于拖着行李箱挤到靠窗的一个位置。这位置比先前腹背受敌要舒服些,只需承受来自后背单方面的压力了。
方自归向窗外看去,我勒个去,发现窗外风景,气象万千。只见路边有几栋居民楼,许多人家的窗口都伸出来晾衣架和晾衣杆,晾衣杆上挂着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用途广泛、色彩多样的纺织品。包括衬衫、袜子、内裤、背心、胸罩之类,彩旗飘飘,迎风招展,规模足以令没见过世面的方自归感到震撼。上海号称万国建筑博览,方自归万万没想到,也有万种内衣博览。
方自归脑海里正飘荡着各种颜色的内衣,意识里正品味着生活气息的浓郁,车停了,打断了方自归的遐想。
前面修路,半幅路面封闭,来往车辆便塞滞在那里,公车司机按了数十次喇叭,才好容易杀出重围。谁知好景不长,开了几站以后,又不知道哪个单位在自行车道上堆起一道长长的土墙,自行车纷纷骑到马路中间来,公交车只好跟在自行车的后面慢慢往前蹭。
这是下班晚高峰的时间,自行车越聚越多,汇成一股洪流,一个漩涡,一片海洋,波澜壮阔,浩浩荡荡。
方自归一路欣赏光怪陆离的街景,渐渐得出一个意兴阑珊的结论——上海真破。这段视频告诉方自归,不能被第一眼看到的外滩所迷惑,上海其实有很多内容等着你去发现。
好在,旅程不管多困难,生活不管多艰辛,总是都有终点。耗时两个钟头,天已经黑了,方自归终于下了车。双脚沾地时,方自归都快虚脱了,所幸胃里虽然难受,终于还是没有呕吐在车上。
方自归拖着又累又饿的身体,拎着又笨又重的行李箱,摸索着踯躅而行。
问过路,方自归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个大门,顶部有一排字。昏暗灯光下,这排字的最后四个字隐隐约约是——工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