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一群同学后面,方自归慢慢向门口移动。顾小佳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慢慢向她靠近的方自归。
白发教授那潇洒的粉笔字,本来满满写了一黑板,因为下课了,便被板擦一抹一抹地逐渐擦去,剩下灰灰的样子。
下午放学,不像上午放学那样,需要紧紧把握食堂十二点刚刚开门的机遇期,同学们走出教室都走得比较从容。方自归从两个正向白发教授请教问题的同学身边经过,又抬头看了一眼,顾小佳还在那里。
顾小佳终于对走到眼前的方自归说:“你好,找你有件事。”
方自归说:“到边儿上说吧。”
顾小佳随着方自归走到墙角,等方自归站住脚步转过身,顾小佳说:“莞尔有几句话和你说,就几句话。晚上六点半在大学生俱乐部见面,请你一定要来。”
方自归怔怔地看着顾小佳。而顾小佳转身走了,走着走着又转过身,字正腔圆地补充了一句:“一定要来哦!”
顾小佳的有力补充,在走廊里回荡,惊动了附近的兽。
兽走过来用肩膀顶了一下方自归,“怎么回事?”
方自归看着顾小佳消失在走廊里,“我也不知道。”
连晚饭都吃得没有滋味,方自归一直在想这个突如其来的约会。
与莞尔分手后,方自归尽量避免与莞尔碰面。以前莞尔喜欢去的图书馆和那间阶梯教室,方自归都不去了,这一个多月确实没怎么见过莞尔。但是,工大不大,要完全不碰面,也做不到。有一次在食堂外,方自归远远看到莞尔向自己走来,赶紧就往边上闪。还有一次在操场,看到莞尔扎着一条马尾辫在跑步,马尾辫随着跑步的步伐一左一右地摇摆,方自归就立即离开了大操场。
六点半,夜幕降临,俱乐部门口的那条灯带开始闪烁。方自归在俱乐部门口站了片刻,走了进去。在俱乐部里转了一圈,方自归居然没看见莞尔,回想到顾小佳强调过一定要来,方自归又转了一圈,才发现,莞尔坐在音乐茶座很里面的位子上。
茶座的椅子是绿皮火车式的高背座椅,莞尔背对门而坐,而她对面的座位空着,她自己隐蔽在椅背后面,所以方自归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看见。
方自归走到莞尔对面,默默坐下来,然后,便看着莞尔,等她说那几句话。
这时,令方自归吃惊的事情发生了。莞尔没有按原计划说话,而是在方自归坐下后,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湿润。接着,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再接下来,她就开始了方自归从来没有见识过的,长时间的,高强度的抽泣。
莞尔尽量压抑着自己抽泣的声音,所以后来产生的身体抖动,更显得莞尔的柔肠寸断,来得是多么汹涌澎湃。
方自归慌了,以前可从没处理过这种复杂局面。方自归渐渐慌得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因为原定计划是莞尔要说几句话的,可她一句话都没有,直接发洪水了,这怎么说呢?
莞尔的泪水,流淌成昏暗灯光中两条亮晶晶的小溪。
自从顾小佳通知了这次会晤,方自归已经琢磨了一个多钟头,模拟了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景,但真是没有想到,这次见面会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情形。看来,虽然想象和推理也很重要,但仅靠想象和推理是发现不了全部真相的。还是毛爷爷说得对:实践出真知啊!
哭了好一阵子,莞尔的身体终于不抖动了,可泪珠儿还在往下掉。
方自归手心冒汗,实在扛不住这种沉默了,终于说:“别……别哭了吧。”
到底还是方自归先沉不住气说话了。既然方自归开了头,莞尔终于抽抽嗒嗒地说了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呜呜呜。”
顾小佳说莞尔只有几句话,她果然信守承诺,哭了这半天,就说了这么一句非常节约的成语。
所谓滴水穿石,这么多眼泪,当然能够熔化一颗……不,严格来说是溶化一颗坚硬的心。方自归的心已经被这么多水泡软了,劝道:“别哭了吧。什么事都好商量,让别人看见,以为我欺负你。”
这句本来想安慰莞尔的话,让莞尔一听,她反而立即悲从中来,第二波大潮夺眶而出,抽泣道:“你就是欺负我……呜呜……呜呜呜……”
方自归心想,我的妈呀,她这个位子选得真好,玩儿命哭别人也看不见,我却要近距离清清楚楚地忍受她的每一滴眼泪。方自归小学四年级以后再也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莞尔这种玩法,方自归很不适应。方自归想安慰莞尔,但是又怕自己一言不慎又惹得她大哭,不敢再做任何引申,只好就事论事道:“还是别哭了吧。”
莞尔梨花带雨,不仅美丽,而且动人地抽泣道:“我要你收回……呜呜…..那天你说的话。”
方自归明白了,她指的是自己那天说什么“不再排队”的话。方自归问:“我收回你就不哭了吗?”
“嗯。”
“好,我收回了。我以后接着排队。”
这一点,倒和方自归会晤前琢磨出的一个观点一致,就是骄傲的莞尔,是不会说“对不起”的。她确实没有低声下气,只是低声下泣,但从实战效果上看,低声下泣的威力,比低声下气大。
莞尔把自己的眼泪擦干,方自归的思维才重新恢复了敏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应该活跃活跃气氛,方自归笑道:“吃点儿东西吧?你哭了这大半天,体能消耗比较大。”
莞尔苦笑不得道:“你坏死了,现在还逗我!”
“嘿嘿嘿。”
“告诉你,我都没吃晚饭。”
“那赶快叫点儿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