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零七门口闹哄哄的一群人,方自归经过一零五门口,看见一零五的门大开着,兽的那个老乡手里拿着一张纸,侧身躺在他的床上一动不动。
方自归还记得,大二时这山东大汉还和自己打过拳击,可此时的他虽然睁着眼睛,却像死人一样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眼睛就像失了焦的镜头,世界似乎只剩下透明的虚影。方自归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他没有任何反应。
方自归后来才知道,这哥们是一零五宿舍里第一个离校的,这天是他最后一次躺在自己的床上。
到了七月,附近几个宿舍的同学每晚都看见这山东哥们醉醺醺地回宿舍,每晚都吐一池子,就吐在走廊里的洗漱池里。一天一池,简称天池,其规律性可以与日出媲美,直到这位山东哥们这一天离了校,天池奇观才终于结束了。
丁丁说,毕业好像分娩,不然那位坚持一天一池的哥们怎么那么痛苦。其实,这哥们的表现虽然确实夸张了一些,但毕业来临前那种莫名的惆怅和留恋,却在毕业生中比较普遍。丁丁的比喻至少在某一点上是贴切的,就是毕业和分娩一样,完事了,都要面对一个未知的新世界。
国宝梦见自己某个清晨一觉醒来,一零一室空空荡荡,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做完这个梦第二天,国宝的惆怅达到了顶峰,下午打篮球的时候,疯狂地投篮和疯狂地不让别人投篮,结果把另外一个打篮球的人惹毛了。
那人把手里的篮球往地下一砸,篮球反弹了老高,然后瞪着国宝说:“你是想打架吗?”
老夏给同学们留言簿上写的留言最认真,从字数上能看得出来,从思想的广度和深度上也能看得出来。同学们的留言簿上,通常都是彼此道珍重或者祝福的话,老夏却根据每个同学的特殊情况,有一些出其不意的引申。老夏就把那天和国宝在上海图书馆研究中国战争史的统计表,贴在了方自归的留言簿上。这表格与老夏给方自归“好男儿志在四方”的留言,既不对立,也不统一,既不矛盾,也不一致,既不是辩证关系,也没有逻辑关系,只能用混沌理论来解释。
狗子就在宿舍的北窗下面,点了个小火堆烧信。因为狗子有个本事,就是能把中学高年级、同年级、低年级的校友串起来,所以宿舍里狗子的信最多,后来电十八班信箱钥匙归狗子管也就是这个原因。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狗子毕业时攒了四百多封信,把他床下的一个大纸箱子都放满了。可是快离校了,也不知道狗子出于哪种考虑,决定烧掉纸箱里所有的信。烧信烧到下半场的时候,狗子潸然泪下。
方自归给廖总写了一封长达五页的信,向廖总表达敬意和歉意,告诉他自己毕业后将去苏州,万分遗憾地无法为元哲电器效力了。而方自归收到了吕鸿一封很短的信,吕鸿在信上说,他本来想去深圳闯一闯的,可他女友不愿意离开兰州,他就留在兰州了。吕鸿在信里的最后一句话很简单——告诉我你的消息。
方自归知道吕鸿想知道什么消息,便回信告诉他,自己没能留在上海,但爱情并没有结束,自己为了将爱情进行下去决定去苏州。
古代是“嫁夫随夫”,而从吕鸿和方自归毕业后的走向上看,在改革开放年代,“娶妇随妇”的现象越来越多了。
方自归到体院找三闺蜜道别,只碰到余青和潘珍,没碰到王红兵。余青告诉方自归,王红兵和他女友正式分手那天,王红兵一手搂着余青,一手搂着潘珍,竟然哭得像孩子一样。
应辉到工大来踢告别赛就要意气风发得多,这就是没有女朋友的一个好处。除了没有女朋友说分手——这一保持良好心态的有利因素以外,应辉的意气风发也和他找工作非常顺利有关。顶着同济的招牌,应辉第一次参加招聘会就被成都一家设计院录取了。就业路上春风得意的应辉,很难体会方自归在夏日炎炎中饱经风霜的那种感觉。应辉还告诉方自归,同济建筑学院的学生都不用出去找工作,因为用人单位的需求量对比毕业生的供应量是18:1,去同济抢人的用人单位必须拿出十八般武艺才可能抢到一个毕业生。方自归用经济学分析了一下,觉得这种现象,一定跟中国现在到处都是建筑工地的现象有关。
罗布在告别赛上的表现不同于应辉的风发、方自归的悲壮,而是一种低迷和迷茫,就像他寒假里在招聘会上的表现一样。毕竟罗布毕业于一所毛爷爷不招手的普通大学,学的又是普通的机械专业,罗布最后带着低迷和迷茫,去了成都一家普通的国营机械厂。
但是送罗布上火车的时候,罗布还是很豪迈地对方自归说:“后会有期!一定要到成都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