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星也没有云朵的黑夜,五星级酒店顶楼安装的一长排英文字母,熠熠生辉地亮着晶莹的白光。一架巨大的飞机离开了地面,迅速往天空升上去,越过高架路上亮着点点车灯的车流,在夜空中留下一个一明一暗越来越小的背影。
方自归蹲下来,用手拍了拍蜷缩在地上呻吟的那个人的脸,语气平和且字字清晰地说:“瘪三,等会儿你爬起来,要是还觉得不服,你就再放马过来,我就住上面三零五房。”
不远处,酒店大楼外墙上亮起来的景观灯,好像一排排倒挂在房檐上的冰溜子,只不过颜色是金黄的。挑高的大堂里垂下来一个巨大的水晶灯,一颗颗水晶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宝石一样的金色光芒,让门外的人感觉门里面一片辉煌。大堂里到处都铺着大块的金线米黄玉大理石,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静静地立在大堂吧里浅紫色花纹的地毯中央。
“懂得尊重别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方自归又拍了拍那个人的脸,站了起来,最后大喝了一声,“听见了没有?瘪三!!!“
躺在人行道上的司机没有回答,呻吟声倒是越来越微弱了。方自归当年在宿舍里打墙,后来在健身房里打沙袋不是白打的,可是他的拳头在躁动、骚动、盲动的大学时代,都从来没有用过,却因为天时、地利、人和非常适宜,在大学毕业十年后,用在了一个出租车司机身上。
方自归背好自己的双肩背包,从出租车后备箱里取出余青的拉杆箱,便把余青从出租车里抱出来,也不理还在地上的司机了,扶着余青走向那个金碧辉煌的大门。
余青边走边嘟囔着,看来对刚才发生在车外的暴力事件浑然不觉。
在前台登记好余青的身份证,方自归就扶着余青去房间。进了房间,余青就躺在了沙发上。方自归烧了一壶热水,泡了一杯热茶,把茶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对余青说:“我回自己房间了,你好好休息。我房间就在斜对过,三零五,万一有事敲我的门或者打电话。”
“不要走。”余青睁开了眼睛。
“身体还不舒服吗?“
余青点点头。
“哦……你也吐了我一身,我身上都是臭的。这样吧,我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再过来看你。”
余青又点点头,方自归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淋浴房里“哗哗”的水声中,方自归突然听到了门铃的声音。
方自归匆匆忙忙穿好衣服,走到门前先往猫眼里一看,便有些吃惊地看到,外面站着的人并不是余青,而是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警察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正是那个出租车司机。
方自归打开门以后,警察问那个司机:“是他吗?”
司机显得比较兴奋,“就是他!”
警察对方自归说:“我们接到这位先生报案,说你寻衅滋事,打架斗殴,扰乱社会正常秩序。”
“我没有寻衅滋事,也不存在打架斗殴,”方自归镇静地说,“更没有扰乱社会正常秩序。”
“瞎讲八讲!”司机急躁地用上海话叫起来,“就是他打我!就是——”
“警官,”方自归打断司机,“首先,寻衅滋事的是他。”方自归用手指了一下司机,“是他先辱骂我和我的朋友。其次,打架是两个人打才能打得起来,可是我只给了他肚子上一拳,他就趴地上了,我也就没有趁人之危继续揍他,这个架根本就没有打成。我倒是希望他能跟我打一架。最后,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旁边连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都没有,很快就结束了,我不认为这件事能够扰乱公共秩序。”
另一个警察看看方自归,看看那个司机,表情有些诧异。
此时,穿着黄色Polo衫的方自归衣着整齐,脚下一双印着酒店名的白色棉拖鞋,戴一副无框眼镜,浓眉大眼,文质彬彬,而那位身材明显比方自归高大的司机,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浅蓝色衬衫,脚下套着一双蓝色塑料拖鞋,眼睛昏黄,头发凌乱,瘪三气质汹涌澎湃。
“你为什么打他一拳?”警察问。
“是这样的。”方自归不紧不慢地说,“我和我朋友都是来上海参加大学毕业十周年同学会的,在酒吧里,聊起一些伤心的事情,我朋友喝多了,结果回酒店的路上,我朋友就在出租车上突然呕吐。当时,我立即就向司机道了歉,而且我说了,赔五百块钱给他洗车,可他一路上嘴里都不干不净的,什么‘册那娘逼’啦,‘乡唔咛’啦,我就决定教教他怎样做人。”
“是不是这么回事?”警察问司机。
“我只是有点口头禅,他就打人,他就打人!”司机还是比较激动。
“这种小事情,你报什么——”
警察话说了一半,他身旁的一扇门开了,穿着黑色纱裙的余青,出现在打开那扇门的门口。
“自归,啥子事情?”余青用四川话问。
“没什么事,你回去睡觉好了。”方自归对余青说。
余青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经过警察,穿过走廊,走到方自归身边,方自归只好先把余青扶住。
个子较高的警察对司机说:“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你咋咋呼呼干什么?我还以为天塌下来了。”
司机不满道:“他把我打伤了!”
警察道:“我看你精神好得很,一点没有受伤的样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