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自归看了一眼泡茶的伍太太,终于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那个问题:“伍明哥,你不愁吃不愁穿的,又有个这么好的太太,为什么非要出家呢?”
伍明哥喝口茶道:“缘分也好,某种力量牵引也好……我的感受是,满心欢喜的接受,感恩的接受,甚至庆幸的接受。”
“我个人的感觉是,你这个人非常纯粹。”
“谢谢。”
“我个人觉得,我也是个比较纯粹的人。”
伍明哥笑道:“当然。互为因果,所以我们才谈得来。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一见面还像老朋友一样。”
方自归笑道:“五浊恶世嘛,纯粹的人太少了。有些东西,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改,它会一直都在那儿……我以前也做了不少荒唐的事情啊,但最底层的那个东西,是不变的。这一点跟你是比较接近的吧。”
“诶,本质都是一样的,只是相上的差别,因缘不同。我考你个问题,善根、福德、因缘,这三个,哪个比较起决定作用?相对来说,这可能是个伪命题,但是不妨碍我们这么想一想,这三个哪个是最关键的因素?”
方自归想一想道:“我个人看法,因缘最关键。”
伍明哥道:“当然因缘很重要,条件不具备,促成不了这个事。但这只是相的问题,比较而言,三个当中善根最重要,这是我的看法。用念佛法门来讲,叫做‘果地觉为因地心’,其实就是目标管理。”
方自归与伍明哥聊得兴起,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眨眼间几个钟头就过去了。
知道方自归喜欢研究,伍明哥拿出一套方光美写的《华严宗哲学》赠与方自归。知道方自归是重庆人,伍明哥带方自归去珠宝店附近的火锅店吃晚饭。
方自归记得伍明哥是吃素的,但在火锅店里,伍明哥还是点了很多荤菜,而且也陪方自归一起吃。方自归心想,伍明哥真是收放自如,这顿饭,理论上应该是伍明哥最后一次吃肉了。
吃饭时,方自归端起茶杯起立,向伍太太表达诚挚的敬意。记得民国时期的弘一法师出家时,弘一太太……哦不,李叔同太太为了劝丈夫不出家,携幼子在寺外长跪不起,弘一法师在寺中依然闭门不见。此后,红尘之中,只留下李叔同作词可惜没作曲的那一首……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看来,伍太太比李太太开明得多。伍太太是浙江人,又想起智航师父也是浙江人,方自归突然意识到,浙江除了做生意比较厉害,竟然还是个宗教强省啊!
“你是我出家之前,见的最后一位朋友。”伍明哥对方自归说。
方自归听伍明哥的语气,比一个女人出嫁前,见最后一位闺蜜时的语气要凝重得多,一时有些感伤。
“缘分。”方自归道。
伍太太从包中拿出一个智能手机,笑着说:“我给你们拍张合影吧。”
与两年前方自归第一次在云儿手中见到iphone不同,这时,智能手机已经在世面上普及了。情之所至,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你都可以用手机拍照、录像、录音、听歌……智能手机真是前所未有地方便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生产和生活。于是,绿林豪杰伍明哥和白面书生方自归在一口红汪汪的火锅前的合影,就留了下来。理论上,这样的搭配,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我有个预感,”方自归对伍明哥说,“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见面的。”
“下次见面,我们一定再合张影。”伍明哥笑道。
吃完火锅,方自归抢着买好单,就到了告别的时刻。
“我们拥抱一下吧,”在火锅店门口,伍明哥对方自归说,“以后就再也不能拥抱了。”
“为什么……不能拥抱了?”方自归有些诧异,他以前只知道和尚不能抱女人,没想到和尚也不能抱男人……和尚真是对众生平等啊。
伍太太在边上说:“做了师父,以后就只能双手合十跟您打招呼了。”
方自归明白了,然后就张开双臂,与伍明哥深深拥抱在了一起。
抱着身材魁梧的伍明哥,方自归突然觉得,男人的最后一次拥抱,也是非常重要的,其重要性应该不亚于女人的第一次那个啥。
也不知道为什么,方自归在放开伍明哥的一刹那,泪水潸然而下,耳边自动响起了那首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