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诧异,魏恕己反倒是轻笑出声“这件事将近半年了,我刚开始发现自己失忆后,惶然不安,但是通过身边小厮阿暖却也明白了自己的危险处境。我装病装了一个多月,搜罗了一切与我有关的资料并将它们一一吸收,倒是也能勉强糊弄别人。更何况”他脸上带着自信与睥睨一切的微笑,淡淡道“就算没了记忆,魏恕己还是魏恕己。”
云祈灵默然半晌,缓缓开口“记忆是人的三魂之一,若是骤然失去或是受到损害,定然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影响。听你刚刚的话,你的记忆是全失了么?如此困境,公子竟能做到这般地步,倒着实令在下钦佩。那么,你是怎么发现这些事情与赵晖有关的呢?”
“我找遍了所有资料,终于在府上找到了一份宴饮的名单,这名单上有很多人出现了或疯或傻或不正常的现象,而那场宴饮,背后主持的人是赵晖。并且,在这半年来,赵家如有神助般侵占了诸多资源,兼并了不少商铺,那场宴饮之后得利最大的便是赵家。原本这日照城大半都在我魏家掌控之中,然而就在这半年,赵家便与魏家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我不信,得到最大利益者会与祸事无关。”
“难道除了你,没有人怀疑赵晖吗?”云祈灵抬头看向魏恕己。
“怀疑他?”魏恕己凑近云祈灵,神色莫名的笑了“日照城是个繁华之地,也是个吃人的地方。莫说疯傻者了,哪怕你失去了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就会被人一哄而上争抢着吃了。那些感到自己不正常的人忙着寻医治病遮掩自己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去怀疑他人,何况现在赵家势力日盛,他们敢吗?”
“那些疯傻的人”云祈灵皱眉。
魏恕己很快解答了她的疑问。
“都是青年才俊,贵胄公子,不过,他们几乎都死了。”魏恕己回到自己位置上,阿暖给他换了一个新的暖炉抱在怀里,他闲闲倚坐在温暖舒适的靠椅上,双眼却含着风霜雨剑“在这日照城中,有钱便是有理,有价值才可苟活。一个没钱的人,管你是满腹经纶还是目不识丁,都被称为穷鬼。一个有钱的人,管你是暴发户还是妖怪,都被称作祖宗。所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廉价的性命就只能廉价的生与廉价的死。明明这里被称为日照城,却只有冰天雪地般的严寒。”
“你说的不对。”云祈灵咬牙,她感到一阵气闷,便站起来,走到门口呼吸着新鲜的桃花香气“生命的价值岂可因钱财多寡而定。”
“啊,不以钱财定,那以什么定呢?道德近乎虚无,假仁假义的卫道士们多是一群衣冠禽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们要以钱财为标准?杨朱说‘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可见人之寿命短暂,唯有握在手里,你能感受到的才是真正属于你的,最真实的东西。”魏恕己拿出一块黄金,仔细擦了擦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你看,有什么比真金白银更能让人真实的体会到它是属于自己的呢?一切有利于生存的都要放好,一切不利于生存的都要舍弃。只要有钱,到哪里都能过的很好,所以钱财一定要放好。像什么道德,感情这些虚无又容易让人付出生命的东西,则是需要舍弃的。”
“久而久之,你会发现你桌子上的东西都被舍弃了,唯一存在的,只有钱财。不是生命以钱财多寡而定,而是生命只能以钱财多寡而定,除此之外,你找不到替代品。”
云祈灵看着眼前这个病弱的青年,他的眼珠微蓝,就像天阴时那无情的大海,没有飞鸟没有游鱼,一片死寂,空空如也。
云祈灵看着那双眼睛,她忽然感觉有一股悲凉涌入心中,她问“你被人爱过吗?”
魏恕己擦着黄金的手一顿
“人间之爱,有亲人之爱,朋友之爱,恋人之爱。有人弃之如敝履,有人珍之似至宝,有人视之而不见。它虚无又真实,它易得又难得。可是,很多时候,它就是我们努力活着的理由,被人需要,被人牵挂,这就是一种生命的价值。”云祈灵看着怔住的魏恕己。
“可是”魏恕己像是迷茫起来“这世上却多有夫妻父子为钱财而反目成仇,亲人挚友因利益而背叛陷害。这种爱,有什么价值呢?他们不是一样的需要充足的钱财来维系双方的关系么?”
“世上的每一件事都有多方因果,而因果也是在不断转变的,因此,事无绝对之说。天下夫妻父子,亲人挚友反目成仇者,不会多过那些相亲相爱者。我们大都在感慨亲人相残,正是因为亲人相残不是常态。若有一天世间处处人伦崩坏,夫妻父子反目为仇,那么某家父慈子孝,夫妻和睦就会成为人们眼中的异类了。”
“异类么。”魏恕己喃喃自语,但是云祈灵没有发觉。
“至于你说爱是需要钱财维系的,倒也没有错,只是,爱不但需要钱财维系,还需要更多的东西,时间与回馈的爱也同样重要。不过,就算没有这些东西,它也不会全然消失。比如舐犊之情,比如乌鸦反哺,比如刎颈之交,比如尾生抱柱”
“七情六欲,人皆有之,说要尽数抛弃,未免不够现实。然爱多让人生,而欲多令人亡。放任贪欲滋长,犹如逆风点火,必有焚身之险。你以钱财的多寡来定人的性命价值,就是在滋长放纵你的贪欲。你扯来杨朱学说作据,却是不对。杨朱学说虽带有功利之色,但其只说了‘贵己利己’,却未说贱人害人。不求甚解,歪曲学说,以求做自己的遮羞布,这便是世上衣冠禽兽多生的原因。”
云祈灵抬手接住一片落花,沉声道“我希望公子以后不要再如此偏激的看待世间,否则你看到的恶会越来越多,到最后,你会彻底丧失感受爱的机会。我会帮你,也会为那些无辜受害的人去讨一个公道。不是为了钱财。”
“即使你讨那个公道会伤害你的大姐?”魏恕己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凉,他脸上不见分毫变化,只是抱紧了手中的暖炉。
“我不会让大姐受伤,大姐也会支持我这样做的。”
“云三小姐”魏恕己也起身,慢慢走到大堂门口,他看着飘落的花雨,幽幽开口“我实在是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赞你是个侠士。不过,我倒是要在这里提前谢谢你了。如果没有意外,世子如今就在赵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