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蓝衣汉子一人拽着窈娘一条胳膊,不顾她大声喊冤,将她直直地从大堂上拖了出来,快步奔下十余级台阶,径直将她撇在了院子里。
有小差役瞧不过眼,待到他两人步回大堂,悄悄将窈娘掉在台阶上的绣鞋拾起来,递给窈娘,低声劝她:“小嫂子,快别哭了!当心一会里面的老爷们恼起来,治你个搅扰公堂的罪,你可就要受苦了!”
可窈娘一想自己丈夫被冤枉,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再想她孤儿寡母,至此就再无依靠了,原指望着青天大老爷能为潘旭洗清冤屈,她也好领着孩子堂堂正正的过活,可不想这大理寺简直蛇鼠一窝,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这个苦主打将出来,泪水就愈发的止不住,呜呜咽咽直哭得肝肠寸断。
“潘娘子,你已经画押了么?”
窈娘抬眼一瞧,正是刚才引自己前去认尸的两个差役,忙擦了眼泪,往前跨了一步,道:“我并没有画押,是那个徐大人,他说我承认了我丈夫杀人。你们快带我回去,我要跟寺卿大老爷说清楚,我丈夫真的没有!”
两个小差役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俩不过是少卿大人府上的家奴,平日里别人给他们几分面子,全是有赖主子的体面,哪里有带人到寺卿大人面前说话的道理。
两人忙上前劝窈娘:“潘娘子,快不要哭了!你且先回去,不是还有人没有捉到么?既然还有案犯,这案子就不能结,自然还会传你来的......”
口中这样说,两人心下却是了然。
这大理寺的案库里,还有多少卷宗,个个儿都是无头的冤案,又有几个得以沉冤昭雪,多半不过白白的搁在那里落灰罢了。
两人正劝着窈娘,大堂的门呼的一开,两位蓝衣公服的汉子从里面握着刀龙行虎步的走了出来,皱着眉头俯视窈娘:“咄!小小民妇,也敢来咆哮公堂!趁着我们大人好性子,速速离去!”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窈娘竟朝着两人疾奔而去,扑通一下跪在台阶下,一张遍布泪痕的脸朝向两人苦求:”两位差爷,我家相公真的是冤枉的!求求您,帮我再跟徐大人说说,我男人真的没有杀人啊!“
其中一个蓝衣汉子面上猛然腾起一股怒色,飞快的走下台阶来,一把拉起窈娘,如同提鸡仔一样,将她径直扔在了大理寺府门前,砰的一声,合上了门。
......
大理寺门口有一条胡同,叫“状纸二条”。
倒不是因为这胡同专卖状纸,而是因为这条胡同里,住着很多帮人写状纸的落魄秀才。
此刻已是正午,酷暑炎热,街面上没什么人。路边的树荫下支着一个简陋的棚子,棚子的最里边支着一口黑漆漆的大锅。虽是旧锅,却擦得干干净净,一个面容慈祥,腰系围裙的老妇正躬着身子,手里捏着一把长筷子,搅合锅里的面条,怕粘了锅底,有糊味儿。
老妇的旁边站着个老头,正拿着把破蒲扇,一边呼啦啦的扇茶吊子下面的小风炉,一边笑着说话:“大人,您这趟去泸州,又破了什么大案哪?也给小老儿讲讲,让我们开开眼呗!”
搭话的却是个粗壮的男声:“吴叟,你也忒抠搜了!每回我们公子来你这吃饭,大子儿一个不少你的,你还叫我们少爷给你说书!街角那家茶馆,听一段还要三文钱呢!”
吴叟嘿嘿的笑了两声,干瘪的脸上沟壑丛生。
他们口中的少爷,却正端着一杯茶,望着大理寺门口的妇人出神。
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发髻上插着一根曲柳木阴阳太极发簪,雪白的面孔,细长的眉,一双清亮凤目微微上挑,口鼻的线条却十分刚毅,嘴角边微微似噙着点笑意。
任是谁见了,都不免要赞一声,好个俊朗的哥儿!
他微眯着眼睛,眼见那妇人自被赶出大理寺后,先是捶着大门哭天抢地了一番,见那大门固若金汤,纹丝不动,又在朱红大门前呆坐了一刻,突然就站起身来,直直地往大门右边折去,满面决绝,视死如归一般。
他心中暗呼不好,忙搁下手中茶杯,捉起搁在桌子一旁的拂尘,沉声吩咐:“春花秋月,你们替我把面吃了罢!我有急事,要回轿子里一趟!”
一个站在灶台前,一个坐在他身旁,俱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两人都红了脸,大声抱怨:“少爷,您答应过我们,再不叫我们这个名儿的!”
等到再回过神来,少爷早已不在身边。
两人一边对头呼啦啦的吃面,一边暗暗感叹,主子不愧是主子,就是比他们这些下人有眼力见儿。
大理寺门口那纸片子似的小媳妇儿,居然在扒***闻鼓”前面的蔓草。
她到底知不知道,敲响了那面鼓,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就她那小身板,莫说挨堂里的大棒五十下,就是挨最轻最轻的小棒,十下就足以叫她下半辈子下不来床。
要么主子就是主子么。
眼明心亮,预先就想到了这小妇人的下场,先到轿子里去躲清静。
想想少爷打小就爱管闲事的毛病,自从当了道士,似乎真的好了不少,也算是让他们下人省下了许多心。
春花面吃得快,一边端着碗悠闲的嘬汤,一边观察那奋力拔草的小妇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