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凤穿着一身沉着内敛的石榴红，金丝银线绣着显示身份的凤舞九天，发髻高绾，金色的华贵凤钗在乌发中闪着疏冷华丽的光芒。

高贵，清冷，威慑。

我收回放肆打量她的目光，垂眸心里默默叹息，从容不迫地跪膝垂首行礼，违心念念有词道，“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要是能活千岁，也只能成为一个老妖婆。

许久，四周一片静默，她也不出声让我起来，我只有保有身为俎上鱼肉的自觉，保持着垂首跪拜的行礼姿势。

如果这就是她对付我的招数，那未免太过幼稚小儿科了，历经风云的**之主，在波云诡谲的尔虞我诈中浸淫多年，必定不会用这种愚蠢拙劣、太着痕迹的手段。下马威罢了，现在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我不惊不惧，不失方寸，等她开口让我起来。

敌不动，我不动。

她忽然轻声笑了起来，笑声像是秋后霜染的红枫，美丽却透着沧桑，“四丫头，可有吓到，快起来吧。”

我中规中矩地起身道谢，“谢皇后娘娘。”

“几年不见，倒是收起了野性子，愈发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林昭凤狭长的凤目露着笑意，温和和蔼地说。

我笑答：“皇后娘娘谬赞，蘅兮不过粗野丫头一个。”我说的是实话，绝对不怕天打雷劈的实话。

林昭凤笑容温柔可亲，走下座位，来到我面前，轻轻挽起我的双手，“这几年在苏州过得可好，听说归来时遇上了劫匪，你的伤怎么样了？”

句句话透着关怀，可都是明知故问的废话，伤如果不好我还能站在这里吗，我失忆的事郢下人尽皆知，徐蘅兮在苏州过得好不好，我怎么知道。

我皱眉叹息，“没想到在归家路上遇上歹人，我的脑袋受到撞击，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一切了。”

林昭凤淡烟长眉一蹙，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我头皮一阵发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听她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爹娘都不在了，又遇上这样的事，”但忽然又似想到什么似的，愁容一敛，双眸真挚对我，“本宫与你爹娘都是几十年的朋友，如今他们不在，本宫会好好替他们照顾你的，以后你有什么需要麻烦到本宫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嘴角一勾，有意思，这个还是上次见到我恨意喧天，以致失态打翻茶盏的皇后娘娘吗？完全判若两人。

散发母仪天下光辉的皇后娘娘真是爱民如子啊，我一脸感激涕零，“蘅兮不敢劳烦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事务繁忙、日夜操劳，蘅兮怎能因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来打搅娘娘。”

林昭凤紧了紧握着我的手，假嗔道，“论到本宫与你父母的交情，这点小事算什么，傻丫头，”叹口气，又道，“世行一生心系南临，为南临耗尽心血，是南临的大功臣，映颜与本宫相识多年，如今两人都不在人世，照顾你是本宫义不容辞的责任，丫头千万不要不领本宫的情。”说到最后一句话，竟然带上了些许严厉威吓的味道。

哟，叫我千万不要不识抬举？

事情好像越变越有意思了，林昭凤葫芦里在买什么药，我是真的看不懂了。施恩也有强买强卖的吗？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就差点泪光盈盈，一脸真诚道：“皇后娘娘的恩情，蘅兮铭感五内，他日若有麻烦娘娘的地方，请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林昭凤笑容诚挚无比，又和蔼可亲地抚摸我的头，“傻丫头，本宫怎么会怪罪你呢。”

我的头皮又一阵发麻，面对演技派的高深技艺，我初出茅庐的小菜鸟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还是有点难以消化她的所作所为。

接着，林昭凤干脆拉着我的手，走到偏厅，一副慈母的模样，促膝谈心，嘘寒问暖，问我在徐府过得可好，我的哥哥姐姐们对我可好，总之都是一些琐碎至极的小事，我化身温良恭俭的小女子，不卑不亢地一一回答。

忽然，她话题一转，将重心从关心我的现实生活转到关心我的感情生活，旁敲侧击，“你失了记忆，忘记小时种种，万幸的是，本宫的皇儿们还记得小时候的情谊，寻儿和郗儿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同寻常。”

宇文寻和宇文郗，一个是带我吃喝玩乐的哥们儿，一个是与我针锋相对的死对头，嗯，都的确对我很“不寻常”。

宇文寻和我过从甚密她知道不奇怪，前段时间我和他经常在郢下的娱乐场所出入，不过，和宇文郗的事情又从何谈起？难道是上次在皇宫里和宇文郗争执时，那些话通过小宫女传到她的耳朵里？宫外我和宇文郗有过交锋，我不相信她的眼睛有那么长，如此看来，想必是上次在宫里宇文郗和我说的那些露骨的话被她知道了。

可是，无利不起早，召见我所为何，我伤及了她的什么利益？难道是怕我纠缠她的庶子？一则，据我所知，林昭凤是太子宇文言丘、宜安公主宇文以芙和宇文啸的生母，对待其他庶子会如此热络？再则，宇文郗因为受到皇帝宇文元的冷眼相加，在宫中是可有可无的地位，宇文寻因为沉迷酒色，耽于声色犬马，一度受到宇文元的惩戒斥责，这两个皇子在林昭凤心中当真如此重要？

还是，她要加大拉拢牵制徐家的力度，通过拉纤做媒、乱点鸳鸯谱的方式？

我心头一跳，不可否认，宇文寻和宇文郗都是美男，一个是风流不羁的有妇之夫，一个是冷漠寡情的黑心皇子，虽然区区不才在下本姑娘喜欢剑走偏锋，不走寻常路，但是择偶标准绝对是和普通少女一样，走的是保守路线，这两位......

我笑道，“靖王殿下是蘅兮的良师益友（教我如何成为一个纨绔大小姐的良师，陪我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益友），带蘅兮了解世间百态，让蘅兮增长见识，至于九皇子，蘅兮与他曾有过有点小小的过结，”忽又抬起水眸，紧张兮兮道，“娘娘不会因此责怪蘅兮吧，蘅兮真的无意冒犯九皇子。”

“哦，原来如此，本宫还在费神思量你的心意，看把你指给谁合适呢，现在倒是放心了。”说到此处，她立即打住。

林昭凤的话顿时在我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她真的以为我和宇文寻或着宇文郗有“奸情”，幸好刚才我的回答还算得体，不过，“现在倒是放心”怎么感觉别有意味，似有弦外之音。

我傻呵呵笑：“皇后娘娘开蘅兮的玩笑了，靖王和九皇子与蘅兮是云泥之别，蘅兮小小庶女，不敢攀附。”

宇文寻和宇文郗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至于本姑娘么，嘻嘻......

林昭凤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是满意，微笑点头，眼底有一丝亮光闪过。

林昭凤说我打扮太过朴素，赏了我一些首饰和几匹上好织锦，然后打发我走了，临走还说要我多到宫里陪她说话，她很喜欢和我说话，我一面笑容满面地口中瞎应付，一面心里愤愤腹诽。

恩威并施？先是让我长跪，尔后又慈爱怜悯地关心我，想让我屈服于她的威严，同时又对她感激涕零，她做这些有什么目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企图笼络我的人心，必然是我有什么利用价值。我要是信她照顾故去老友孩子的鬼话，那才有鬼，怎么不见她去照顾照顾徐颢之、徐如漪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