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有种乎（五）

甘州三泉县，尽管在不久之前才经历了夺权易主之事，但是街面上却丝毫不见颓唐之色，小贩们还在灵巧的从热气腾腾的笼屉里翻出一两个发灰的馒头，用叶子包着递到了过路人的手里。这是赶路人都能买得起的充饥之物，面粉杂质多味道口感并不好，但那热乎气儿却抚慰了无数人的肚肠。

还有担子一边儿放着锅灶，一边放着案板小料和面团的馄饨挑子，摊主一手掌心摊着面皮，一手拿小木铲挑起一小块陷儿抹到面皮上，放着面皮的手一抓，一个圆溜溜飘着衣带的小馄饨就成型了。凑齐十八个放到沸腾的大锅里煮熟，大勺连汤舀到已经放好了辣椒咸盐等调料的大瓷碗里，最后撒上一把葱花香菜，香的人纷纷驻足吃上一碗然后大汗淋漓酣畅笑着继续满路风尘的苦旅。

九盈筼青和胡六就坐在那馄饨摊儿上，百无聊赖的吸溜着一碗碗热乎乎的馄炖，手里捧着旁边摊子的葱花饼。胡六吸溜了一口馄饨，满足的喟叹一声，然后大口咬着手里油乎乎的葱花饼，被刚出锅的饼烫的呲牙咧嘴，像极了一个饿了小半辈子的饿死鬼。

九盈又舀了两大勺辣椒油，用勺子搅匀之后吧咂着嘴尝了一尝，满意的眯起了眼，吃了半碗之后又拿起桌子上的小醋壶开始研究起来，鼻子闻闻，晃荡晃荡瓶身犹豫着该不该放。筼青只吃了几口，就握着勺子把馄炖汤转的跟个太极圈一样，眼睛慢悠悠的巡视着街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行人。

战乱之年，今天谁当了皇帝明天谁又篡了权，哪个高官把持朝政还是哪个泥腿子出身的穷苦人一路高歌的起了义。这都不是平头百姓能够关心的事情，怎么样才能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养活家中的妻儿老小才是他们从早到晚忙忙碌碌的奔头。就像九盈为了一口吃食一口酒能够把漫天仙人不放在眼里一般，这世上的大多人，一生奔波也不过是为了吃、喝二字。像胡六所带的起义部队，起初也不过是为了吃饱饭，等到肚子填饱了，才慢慢的有了野心，有了厮杀征伐的动力。而胡六这种有着小官位，没什么权力但是绝对不愁吃喝，一开始就抱着乱世之中成王建权的人，才是少之又少。

筼青看着街上忙忙碌碌的行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身上是不带补丁的，面上也是泛着菜黄，有气无力的样子像是许久没吃过一顿囫囵饭了。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夏侯荣轩是想当一个好皇帝的，但是空有努力却少了几分运气才识，当年在夺权中耗光了他的耐心与隐忍，手下亲信大将死伤退隐，最终当了皇帝，却也只剩了他孤身一人。如今在位的他的儿子，且不说只有十二岁根本斗不过朝廷上树大根深的各派权势，纵使他是天降奇才，内忧外患之下，也是救不了夏侯家的天下了。

接下来的皇位，就即将属于面前这个样貌身材无一出挑，满嘴流油还晃着手说“再来一碗”的男人了。筼青皱着眉头又长叹了一声，这天下的百姓，真是苦了他们了哇！

九盈已经把剩下的汤底左倒一股醋，右放一勺辣椒油的捣鼓的是彻底吃不了了，她趁着胡六抬头望着老板说再要一碗的功夫，转眼之间就把两人的碗调了个个儿，胡六也没仔细看，端起碗就猛喝了一口准备顺顺塞了满嘴的大饼。

胡六被呛的鼻涕眼泪一个劲儿的流，还“阿嚏阿嚏”的打着喷嚏，他举起袖子去擦，旁边的九盈一边儿乐一边儿赶忙嫌弃的递了块手绢过去。胡六客气的夸道：“阿～嚏，妹子的手帕，阿～是真香。”然后“噗嗤噗嗤”的开始擤鼻涕擦眼泪。

筼青抬头看了看日头，再这么闹下去，就又要整夜闯钱府那一套了。经历过以前的事儿，他就不怎么爱在晚上工作了，两回晚上出去，不是碰上那么个东西化成自己的样子，就是碰上稀奇古怪的鬼啊魂啊的，多不吉利啊。

筼青刚想说着什么，就碰上那么一队卫兵巡视，穿的是甘州守军的衣服，但是从步态队列上来看，更像是没有经过集中训练的百姓。只瞟了一眼，桌上的三人都看出这是原来由胡六领导，现在被林尚志把控的起义军队。但是三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