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通和很精明。
昨天城外那么大的动静,他其实一直在关注。夜里北海军的马队大张旗鼓的通过城外回到界河以北时,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他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是能去哪呢?十冬腊月的天气,田通和也只能往库伦跑。可真要是因为逃跑而导致买卖城被攻陷,自己掉脑袋不说,甚至还要连累大哥田通宙和东主常家。
果不其然,当他跟着吴翼的亲随进了衙署,马上就有兵丁围了上来,将他捆了个五花大绑。之后身穿官服的吴翼和协领戴鹏走了出来,斥责田通和贼胆包天,勾结罗刹擅启边衅,现为朝廷的安危和全城军民计,要将其锁那交由北海军处置。
田通和听完这番道貌岸然的言辞,一言不发,心说就凭你们这群蠢货也能替国家戍边?真是辜负圣恩!可惜自己一番远大志向就此付水东流,罢了罢了!
成功拿获田通和后,戴鹏便命手下亲兵去了城外,向界河那边射了封书信过去,告知北海军交接人犯的地点。
下午未初时分,于金水带着一个班的北海军,押着沙俄商人巴甫洛夫来到了城外五里树林边的约定地点。北海军这边谁也没见过田通和,所以要带巴甫洛夫过来指认。
经鼻青脸肿的巴甫洛夫确认无误后,于金水满意的和戴鹏做了交接。按照鲁寿山的命令,于金水还送了十张海獭皮和几大包火柴给对方,这可把戴鹏唬了一大跳。
要不要呢?戴鹏纠结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收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他决定回去后跟吴翼见面分一半儿,有事大家一起扛;而且即便是自己留下的这份,他也不打算要,准备全部换了钱发给手下。
大家一起下水,自己才能安全。这话还是当初在俘虏营的时候,跟自己同一个地窨子、来自京营的恩大人教的。
买卖城对面的那座四四方方的俄国城田通和曾经去过多次,而北面的镇子却是从未来过。然而当他被带入恰克图镇东侧的北海军兵营时,入眼的一幕让他终生难忘。
刺骨寒风里,军营操场中央一杆红旗高高飘扬。除了兵营门口岗亭里的哨兵,操场上再无他人,不过一阵阵整齐划一的朗读声却从不远处的一座座营房里里传了出来。
“......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
“正气歌?孙子兵法?这是兵营?!”
听到耳畔传来的读书声,田通和眼睛一下都瞪圆了,下巴差点掉地上被马蹄子踩烂。虽然心里存疑,可之前进来时门口挂着的木牌上已经写明,这里就是北海军的驻地所在。
身为一个秀才,他自问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最南边到过武夷山,最东去过天津,西边到过乌里雅苏台,可还从没见过朝廷组织官兵读书的;就算是纵观史书,也从没见过只言片语。
这么冷的天气里,朝廷的官兵一般都在干嘛?除了当值的,其他人要么喝酒赌钱,要么缩在被窝里蒙头大睡。读书?别开玩笑了,祖坟上长那根草了么!
再者,古人早都说过,所谓“凡将欲严,凡士欲愚。”士兵要是都不愚了,战场上谁还拼死卖命啊。
一旁的于金水看到田通和张着嘴,一脸愕然的表情,心中不觉好笑。想当初在北海镇的时候,那位小学校的校长汪先生第一次见到战士们读书写字,那下巴能砸地上一坑!
想到这里,于金水心中不免有些骄傲。他当初下船到北海镇的时候还是个大字不识的流民,眼下也是个能识八百字的中尉参谋了!就算是不当兵,北海镇的各个工坊也会抢着要,更被说去民政当干部了。
呸呸!想什么呢?!老子才不走呢,老子要跟着赵大人打天下,当将军!
打住了纷乱的思绪,于金水跳下马,指着巴甫洛夫与田通和两人对手下士兵道:“先把他们关到禁闭室去,分开关押!”
在完成和鲁寿山的汇报后,于金水便马上开始了审讯。田通和此时没了旁的念想,知道狡辩也是无用,便打算照实交待。
可到了审讯室之后,他又碰上一件觉得十分诡异的事。
负责审讯的于金水先是让人脱了田通和的袍子,上面就剩下一件白色的单衣。一个戴着红色袖标的北海军士兵先是用两根黑色的带子绑在他胸口和腹部,和椅子绑在了一起。
接着又往他左臂上绑了一个捆扎很紧的蓝色“布带”;说是“布袋”,是因为田通和也分辨不出那东西是用什么材质做的。
最后,那士兵又往田通和的左手食指和无名指上又缠了两根黑色的布袋。
田通和注意到,所有绑在自己身上的这些“布袋”,都连着一根长长的黑色细绳,一直通到了于金水面前桌子上的一个扁方盒子上。而从那个扁方盒子上还伸出一根细黑绳,似乎是连到了桌子上的一个十分古怪的黑色扁匣子上。那匣子约莫一尺见方的样子,非金非玉,底部还有一盏小灯亮着。
北边的赵逆叛匪会邪术,能夜观百里,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这消息早就传的江南塞外尽人皆知。田通和这时才想起那传闻,心中恐惧更甚。
要是按照在满清那边的见闻,像他这样的进了衙门先得来顿板子,然后才能问案。可这也不打也不骂,上来绑一堆稀奇古怪的带子是要做甚?
于是他面带惊恐的在椅子上拼命扭动,尖声叫道:“这是什么?!你们要对我使邪法不成?”
身旁那个带着袖标的北海军士兵厉声呵斥道:“老实点!坐好不许动,两手放在扶手上!”
此时于金水缓缓开口道:“田通和,放老实点,这东西要不了你的命!可你要是不老实,我们有上百种办法让你开口!只不过到时能不能活着出去就不好说了。”
说罢,他从面前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支黑色的短棒向田通和示意,田通和就见那短棒的顶部露出两支灰白色钉子尖般的物件。正在云里雾里之际,突然,他看到两根钉子尖中间亮起一道亮白色的弧形闪电,噼啪声随即响起。
田通和大惊,心想这还真是邪术,这要是挨上一下,搞不好就要灰飞烟灭。他连忙点着脑袋告饶道:“别!我说,我都说!”
此刻在军营另一边的一间军官营房里,穿着一身明显大了一号的军装的波利娅,正用纱布沾着红花油,给范统擦拭着脑门上的大包。
范胖子眼下就跟个重病号似的,全然没了昨天夜里暴揍巴甫洛夫和拉古京的气势,他靠在床头看着面前的金发妹子,心里这叫一个美。
“真好看~~”
“范,你在说什么?”
“啊?没有,我说你真漂亮!”
波利娅羞涩的一笑,问道:“头还疼吗?”
范统摇了摇头,此刻他心里有些惆怅,因为语言的隔阂,他很难向对方表达更多的心绪。不过他知道,波利娅是个好姑娘。昨天在山坳中被捆绑的时候,金发妹子有好几次挡在他身前,阻止拉古京和手下伤害她。
想到这里,范统用深情的目光望着对面的波利娅,用他那半生不熟的俄语说道:“谢谢你,波利娅。”
波利娅笑了,笑得那么甜蜜,她突然伸出双臂,抱住范胖子的脑袋,在额头上亲了一口。随后转身用拨动琴弦一般好听的声音轻轻道:“好好休息,我走了。”
范统此刻已是目瞪口呆,心中狂跳不止,痴愣愣的看着一抹金发消失在门后。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一攥拳头,一边挥舞,同时兴奋的大声“嗨”了一下。
不过范统没有看到的是,不久之后,出了军营走在回家路上的波利娅那脸上红晕还未散去,快乐的像是一只燕子。
然而当她路过一处民宅门前时,发现院子里两个中年俄罗斯妇女看向自己的目光竟然带着些许厌恶,波利娅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宇间不由露出了一丝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