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头看着面前的一道高墙,又回头看看身后的一道高墙。我抬起头,盯着两道平行高墙夹出的那一条青黑色的天空。
启明星在东边的天上摇摇欲坠,此时刚刚打过五更的梆鼓,正是天亮前最暗沉的时候。
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叫做永巷,是专门用来关押被贬谪妃嫔及犯错宫人的所在。积年的冤情和悲怨,汇聚成惨淡云雾盘旋于永巷上空,似乎千年万年也不能散去。
阴风嘶鸣,如冰凝之针,砭人魂魄。
我随手扯紧披风,端详面前的两扇黑漆大门前,黑漆大门的里面,便是宫人谈之色变的暴室。
昨日,我明知姜纫秋会被刑讯逼供,却依旧亲口允准将她送至暴室。这是一招明智的丢卒保车,牺牲一个小小的容华,却可以为我保住陇西李氏集团的信任和支持,何乐而不为?
所以她被带走之后,我好言宽慰了庄淑仪,留下山药山楂调理周美人的身体,我甚至驾临凤仪宫,与皇后情浓欢好!
我既已作出理智的选择,那么其余皆可听天由命!
然而,睡得朦胧之间,被我刻意忽视的那声“石奴哥哥”,再度响起。不复记忆中那道轻轻扬起的稚嫩童声,轻婉悠扬而又沧桑。
我闪开眼,环顾四周,感到陌生的凉意。从别后,忆相逢,几度魂梦与卿同!
“她死了!”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继而我披衣而起,不顾皇后的惊惶,不顾侍从的阻拦,如一个执拗的孩子般,命驾永巷。
然而当我匆匆行来,终于得以站在暴室大门之外的一刻,我却踟蹰不前了。近乡情怯,我知道我在意的人就在门内,可是我却唯恐在大门开启后,听到不好的消息。
“主君……”我这罕见的行为让汤圆等人不知所措。
我定一定心神:“叩门吧。”
汤圆正要叩门,黑色大门却自内打开了。
一名内监探出头来,他看到汤圆的御侍服色,又觑眼于昏黑中打量我。天子在黎明时分现身于永巷,确然让人匪夷所思。
汤圆厉声呵斥:“圣上驾临,还不速速报知暴室令,让他即刻出迎!”
这名暴室内监着实被吓得不轻,也不及行礼,缩身就往回跑。
不一时,暴室令快步趋出迎驾。我发现他神色惶恐,心便不觉又沉了一沉。
我看一眼跪在面前的暴室令,尽量保持语调的平稳:“你们昨夜可审得实情?”
“启奏圣上,昨夜宫婢阿鹿已有供词,奴才也已派人在阿鹿下处搜得证物。然而此事干系重大,奴才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
说着话,他将一卷供状高举过头:“供状在此,请圣上裁夺。”
汤圆专程供状给我,我正要去接的时候,就听暴室令谨慎问道:“自宫婢阿鹿招供后,奴才便停了姜容华的刑讯。敢问圣上,姜容华是否依旧要留在暴室?”
我停在空中的手指尖动了动,当下便暂不去接供状,背过手去:“阿鹿供词,可与姜容华有牵连?”
“回圣上,毫无牵连。”
我暗舒了一口气,淡然道:“如此,可放姜容华出离暴室。”
“是,奴才遵旨。”暴室令同样不易察觉的松口气,一位未遭贬谪的妃嫔被送至暴室受审,他这暴室令的压力也是可想而知。
趁这个时候,我接过供状来看。此时天色熹微,汤饼汤圆便挑起两盏琉璃宫灯,借着灯光我将供状一览而下,不由纳罕。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