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南梁使团正式行过拜辞礼,盛仪迤逦而去,朝会也终于宣告结束。
我回到后殿,才刚踏进殿门,就被眼前一幕气笑了适才还“病体难支”的管鎏此时正稳然端坐,手捧一盏冰酿玉圆子,神采奕奕地对围拢过去的内侍宫女说着什么。
我只来得及听见“柜坊”、“互市”一类字眼,管公子就已察觉到我,忙起身见礼:“陛下。”
“原来尚书无恙,甚好。”我在他对面的席上坐了,与他隔了一道海棠木嵌蓝田玉的矮几,示意他坐下说话。
管鎏依前落坐,欠身道:“臣微末道行,如何逃得过陛下法眼?”
“油腔滑调!”我笑骂一声,低头却见刚刚那几个围住管尚书听得入神的侍监宫婢,皆惶恐的俯伏在地。
我显得心情不错,袍袖一挥屏退众人管鎏肯在朝上装病,定是有事急于奏报我知!
待到殿中只剩我和他相对而坐时,我漫不经心道:“朕进来时听你在说什么柜坊?”
“是,臣当时正在劝说,银钱绢绫放在身边难免遭人觊觎,不如寄放在柜坊上,不仅可保安全无虞,若运气够好还有息钱可拿,何乐而不为呢?”
我无奈:“你一日不做生意便心痒难耐,但也不至于连御前之人的生意,管公子也不肯放过吧?”
“如果可以,臣更愿意做成天子的生意。”管鎏用再平常不过的语调说道,反而显得理所当然。
“怎么?难道尚书一直将朝廷政事看成了买卖交易?”我皱眉,只觉他今日一言一行都透着反常。
提到银钱交易,管鎏立时变得侃侃而谈:“臣以为,生意有大小之分。小的不过是流通货品、将有补无,贩夫走卒可为,不值一提至于臣要和陛下说的大生意,则影响深远、泽被后世!平准均输、官营私作,若是得法,那么内、可安民外、固邦交!”
我听得入神,不由凭案探身向他。
管鎏眼睛发亮:“如今临琼郡主嫁往石头城,北胡又派来使节希求重修旧好,朝廷正可抓住这个时机,通过掌控互市,使外邦对我大夏货品产生依赖一旦依赖,就只能受制于我!”
我目光一闪:“如何掌控互市?”
“自然是控制住商人的货金!陛下试想,若朝廷能发一道禁令,严禁商旅携带贵重金银跨郡行走,那么他们就只好用飞钱的方式,所以臣以为应像官营盐铁一样,官营飞钱。”
听管鎏讲话,是可以听到银钱如水流淌之音的。
“好!”我一抚掌一扬眉,然而电光石火之间,我想到了什么,又重重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那个能愁倒世间所有人的难题:钱从哪儿来?如今官员俸禄、诸司台阁的花销已是捉襟见肘,朝廷将如何应对官营飞钱的庞大开支?更何况,还有我要做成的那件大事……
“陛下勿忧”,管鎏显是成竹在胸,“富商屯聚财货、搅乱市场,所以朝廷才会银钱不足。我们只需擒贼擒王,先制住像邹氏薛氏这样的巨商,自可解决银钱问题。陛下明鉴,臣出身管氏商族,深谙这些巨商世交明里暗里的一切手段,应对他们想来该不是难事。”
“如此一来,卿将再无退身之地!”背弃来时的阵营,无疑是在自掘坟墓,他没理由这样帮我的!
“前面的路还长,臣眼下不准备做退身之想。”管鎏淡然一笑,定定神问道,“臣冒昧,皇上命紫雕兄将夏可文的策论带给辅国公看,想来圣意是要重建军镇屯田制,刑氏废弃军屯至今不过三年……”
“等等!”我叫住管鎏,突然想起他刚刚在朝会上提起的一件事。
“你说夏可文曾得穆亲王看重?”
管鎏笑道:“是。夏可文因年幼丧父、母又改嫁,只好寄养在叔伯家中,小小年纪没少受人白眼……后来因被老亲王赏识,荐入了太学,才算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说到这里他冷笑两声:“正因幼时遍尝世态,养成了他那惹人嫌的孤拐性子!陛下可知,他为何好端端的要替平康坊那歌伎赎身?”
“无非是为情所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