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母一路唠叨,至邢家大院,天又晴了,邢岫烟放了伞:“蓉哥儿请进,你大老远京师水路过来,何必带这些东西来呢。”
映入眼帘的青砖小瓦,陈旧的马头墙,里面建了楼,同样陈旧的花格窗,邢母边嘘寒问暖地叫女儿带表侄儿进屋,边掩不住欢喜地拾掇礼物,“金裸子封了三大包,你真是急人之难,好侄儿,要不是有你,今年也别想过个安生日子了。亲戚家常年不来往,多住几日罢。”
“侄儿这里算是提前给表姑家送年礼了,过些时日便要回京,可能不会耽搁太久。”贾蓉四处看看,底层窗内并不见织机,她们织布该是在侧面楼上,邢岫烟安排好了马匹、立楮等人安排做了饭招待进来,看了看他,悄悄道:“我们家小户人家,没太多见识,你是正儿八经的武秀才,父母若说得不妥当,你别往心里去。”
几盘白菜、萝卜、白鱼,几碗米饭,贾蓉甩甩发酸的手腕,停下写回信的毛笔,连说没事,邢岫烟又问立楮他们吃不吃,贾蓉说道:“别管他们了,他们待会也要出去,就在外边吃得了……才刚在路上,我听说,表姑家近几年来有点艰难?”
“倒也不至于饿死。”邢岫烟自己不吃,矜持地道:“原本也不是这般寒酸的,往前几年在光福镇,我家也租赁了几亩地,取租子足以度日,而后姑姑出嫁,听父亲说,带过去了一笔,家父又在赌坊上了瘾,谁没个大病小灾的,慢慢地就卖了田地,租赁蟠香寺住了八年,开铺子……寺庙主人是个古怪人,却愿同我好,我们就又来了吴江地界,这里水网密布,往来比较方便,要不是你来,我都快忘了……”
北方的白菜是南方移植过去的,看不出这个名义表姑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人,贾蓉平日里什么都吃些,并没有把自己胃口养刁,只要有营养,不会饿着就行。
贾蓉自顾自慢悠悠地吃得香甜,微微皱眉:“先不说那些,慢慢谈,你说的那个蟠香寺主人,是不是个唤作妙玉的姑子?”
“是,她已与我做了八年邻居,诗书都是她教我的。”邢岫烟正惊讶于贾蓉为何消息如此灵通时,却发现他已然吃完了一碗饭,忽又打住。
“表姑,柳如是和沈宜修的故居可还在吗?”贾蓉看向邢岫烟。
“柳如是的故居早被改成了尼姑庵,如今香火很旺……至于沈府,如今早已经败落了,去年又走了一场大水(旧时避讳火,因此失火被说成走水)只剩了一座偏院还留着。”邢岫烟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只见贾蓉听见了说没兴致去了。
本想着来吴江地界见识一下两位在后世久负盛名的大才女故居,体会一下当年大才女们成长的心境的,如今却是不行了。
过会邢大娘又进来拉家常,贾蓉就吩咐寄信出去。
邢大娘上上下下把他瞧了个通透,笑道:“侄儿且安心住下就是了,我刚刚给棉花选种。
咱们这儿忌讳多,夏日里更是忙不过来,东面的蚕室可不能进,都说见了生人不好,供奉的嫘祖娘娘会不保佑……澡房在拴狗儿那边,就是有点旧了,明儿叫几个工匠来修修,你是大家公子,该比咱家这些人要懂礼数……”
说完思来想去地出来,到蚕室给嫘祖娘娘上了香,邢大娘才惴惴不安地上了女儿绣楼,母女俩谈了一会,邢大娘担忧道:“你看这表侄,进了门反倒如此安静听话的,怎么就不知好歹地惹了打行的人,吴江不是金陵和神京,可任四大家族横行,到底是少爷脾气,他走了,那人找我们麻烦,怎生是好!”
“妈之前见了银子不还夸他好呢……”邢岫烟淡淡地笑,此时楼下狗吠,她们出来,一轮下旬月镶嵌中天,男人声音在骂狗,另外一个是景甲长的声音,邢大娘气不打一处来,朝楼下吼道:“你这灌黄汤挺死尸的,索性死在归家院别回来了,神京贾家的表侄大老远地来了,送了不少东西来也不知道!”
“什么?”邢忠踉踉跄跄地进院,爬上楼梯道:“大表侄还是小表侄?在哪儿呢?表舅我这就去看看他……”
邢大娘压低声音:“自然是贾家东府的小表侄,人家水陆奔波,顺便过来的,送的金裸子都有八两七钱之多,那是真金呢,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刑忠咕哝着:“没事儿,我过会儿就去睡了。”
邢大娘正下楼查看时,那大黄狗还在汪汪汪地叫,邢大娘一时患得患失的,咒骂起她家男人来,要说邢忠虽然赌博上瘾,在家里的脾气却是个不暴躁的,他还起了个表字叫德全,进楼便夸:“夫人这事做得好,聪明,留下小表侄儿,过几年我们投靠去就是了。”
“聪明?”邢大娘不知不觉提高声音道:“我要是聪明,就不会嫁你了。”
“是,是,是。”邢忠一个劲点头,酒气冲天的,邢大娘嫌弃地赶他走,不让进房,老两口都是又欢喜又害怕,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都觉得贾蓉对待打行的人,太过鲁莽了,又帮了他们,又惹来是非,毕竟贾蓉再厉害,终是一个孩子呀,一个孩子再是秀才,怎能把事儿办妥当?
看父母吵闹,这样的日子邢岫烟习惯成自然了,不劝,她们也会熄火,她也是有点担心这事,瞅了瞅楼下贾蓉的房间,却是早都睡下了,这个“表侄儿”,真是心大得很……
然而,此时的贾蓉并没有睡着,他看着手中那张信件,上边标注的是吴江四大家族的势力分布和地理位置。
首当其冲的就是被誉为“江南小甄家”的江氏家族,家主江暾祖上三代经营着吴江的盐业,几乎达成了垄断……
其次就是掌握了吴江大半数盐工的陆家,家主陆乡因病不能理事,于是将家业托付给其次子陆伉,族中多人不服……
再次就是掌握了吴江“运河航线”的濮家,家主濮邨是个很有心机的人,擅长巧取豪夺,然而他最近刚刚在为家中几个儿子争夺“海上航线”的事情而烦恼,并没有精力来管贾蓉这个“外来客”。
最后,也就是刘大川服务的这一家,鲁家家主鲁堰,可以说是四家里最低调的一家,因为他们家干的,就是掌握了吴江地界所有的青皮无赖……
看到这里,贾蓉心里有数了,或许,自己该想办法搞一波“大清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