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胆!”竟陵县主斥责了一句,接着便不知说些什么好。
她本能地感觉到,陆遥并不畏惧她的身份和地位,只是把她当做一个萍水相逢,而又对他有恩的女人。也不知她转了怎样的念头,面色变得通红,过了一会儿,连脖颈都透出绯红色。她深深低着头,抱紧膝盖,把身体蜷缩得更小一点。
陆遥苦笑着摇了摇头,抱歉地道:“县主,方才种种皆属事急从权,得罪勿怪。”
这一段河水不深,将将没顶而已。但由于碎石构成的河床地貌多变,所以水文条件非常复杂。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难以琢磨的激流和漩涡,这使得潜水相当艰难。
更严重的问题是竟陵县主的水性着实欠佳,入水之后拼命挣扎。这位县主还有些拳脚武艺傍身,非寻常柔弱女子可比,陆遥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她制住。其间种种尴尬,实不足为外人道也……陆遥摸了摸嘴唇上几个鲜血淋漓的伤口,叹了口气。好在王德等护卫一来心思粗放,二来不通水性、不明白其中关窍。否则的话,只怕日后会调动东海王座下高手追杀自己吧?
喘息片刻之后,陆遥站起身,做了几个牵拉的动作,身前身后几处巨大的伤口随之拉伸扭曲。这些伤口原本已经结痂,但此刻全都撕裂开来,鲜血将衣袍都染红了。尤其是右侧肘下一道伤口,最深处隐约可见森森白骨,由于失血过多和河水浸泡的影响,附近的肌肉呈现出灰白色,看起来甚是可怖。
竟陵县主忍不住又往后缩了一缩。
水潭四面有巨石环绕,光线黯淡,所以陆遥根本没注意到竟陵县主的神色。他欣喜地发现自己的体力迅速恢复,伤口崩裂对身体机能影响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严重。可笑的是,得益于前一世长期病患的折磨,他的痛阈相当之高,这些外伤带来的痛感也远在承受极限之下。陆遥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重又水里去。
竟陵县主急忙问道:“你要去哪里?”
陆遥愣了愣,解释道:“我之前与王德约定,由他负责与敌周旋,为县主争取时间。既然县主已经到达安全隐蔽的所在,我便得赶回去相助,迟恐有变。”
“你是说,王德他们都还没有脱身么?”
“县主无须过于忧虑。王护卫等人身手非凡,我的同伴薛彤、何云也很骁勇。只要县主安全无恙,他们就能放手施为,未必怕了贼人。”陆遥随口安慰了她几句:“县主在这里宽心等待,注意不要发出什么动静,前方事了,我们自会来寻你。”
竟陵县主面色微变,半晌之后才嗫嚅了一句。
陆遥正忙着撕下块布,将右臂的伤处捆扎起来,一时没有听清。他歉意地笑了笑,问道:“县主是说……”
竟陵县主欲言又止,过了会儿,她轻声重复:“你可以不用去。”
陆遥继续对付自己的伤处,头也不抬:“县主有何见教?”
“你不应该回去。”竟陵县主加重了语气:“这伙贼徒有备而来,人数既多,兼且器械精利。王德他们不是对手,即便加上你,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如果你们都战死了,我的安全没法保证。”
陆遥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县主意欲如何,何不直言?”
“在北方,凫水不是人人都会的。至少那些贼寇们不擅此道,如你这般精通泳技的更是难得。既然如此,趁着他们被王德等人牵制住的机会,你我二人正好顺流而下。我适才注意过,往东不远河水急转,在那里上岸足以避过贼人的视线。随后只需深入丛林即可……在这种无边无际的山林里,项飞绝不可能找得我们。”
陆遥嘴角撇了下,下意识地用右手按压着左手掌骨。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左掌骨骼弹动,发出“格格”的声音。他看看竟陵县主:“你的那些护卫和婢女怎么办?”他又问道:“我的两位弟兄怎么办?”
在陆遥注视之下,竟陵县主的脸色有些发白,但她信心十足地继续说道:“王德等人都是难得的部下,若非万不得已,我亦不愿舍弃他们。回洛阳后,我自会重重抚恤其家人。至于陆将军的部下……”她抿嘴笑了笑,徐徐道来:“家父在洛阳薄有权位,也素爱提拔年轻有为的人才。凭你的才能,足以在禁军中谋取适当的职位。手掌兵权之后,你会有很多为袍泽弟兄报仇雪恨的机会……”
她还没说完,陆遥突然翻身入水,颀长的身躯在潭水深处一闪即没。
竟陵县主目愣口呆地瞪着深潭好一阵子,突然抓起枚石块,狠狠地扔向水面。
“咚”地一声,激起老大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