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妙想低着头笑,半晌才止笑道:“曾先生来此就是说这些吗?”
这时婴姿端了茶盏过来,温婉道:“曾先生请用茶。”
曾渔道:“婴姿小姐也请坐陆娘子,小生说这些不是聊博一笑,是想到陆娘子也可以假借患病要求回金溪,不知陆娘子意下如何?”
陆妙想秀眉微蹙,说道:“金溪青田虽是贫尼的家乡,却并无关心贫尼的亲人,回去也是寄人篱下,只怕还没有这边清静曾先生,贫尼对自身归宿并不担心,只是对小姿放心不下,而且严世蕃不在这里,无人能作主让贫尼离开此间倒是有一种可能,就是把身患重病的贫尼送回青田,而让小姿留在这里。”
“啊。”坐在一边的婴姿叫了起来:“不行,我决不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要和我娘在一起。”说着起身走到姨娘陆妙想身边,挽住陆妙想的左臂,好象怕有人把她二人分开似的。
陆妙想伸手搂住婴姿的腰,看着曾渔道:“曾公子,明年是乡试之年,曾公子若能高中,那时来提亲,贫尼以为好事一定能成,就算未能中式,严世蕃在遭到言官弹劾自感前程堪虞之际,还是很有可能答应这门亲事的贫尼盼曾公子能三媒六聘迎娶我家小姿,不要委屈了她”
陆妙想说这番话时,婴姿小脸羞得通红,侧着头不敢面对曾渔,她把脸埋在姨娘陆妙想的肩窝里,只听姨娘又说道:“待小姿与曾公子完婚,贫尼心愿已了,可以真正出家为尼了。”
婴姿抬起头道:“娘,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离不得你的,你哪里也不许去,就陪着我。”
陆妙想嘴角噙着笑,不再多说,清亮的眸子注视着曾渔。
曾渔心中一叹,看着陆妙想清丽的面容,灯下面颊细细寒毛都能看见,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种种情感却只能深埋心底,这还真有泰戈尔“世界上最遥远距离”的无奈啊,移开目光看着手里文徵明八十九岁时书写的《兰亭集序,字迹龙飞凤舞,完全脱去王羲之的窠臼,自由挥洒,姿态健逸
良久,曾渔抬眼道:“我会照顾好婴姿小姐的,陆娘子也不要再提出家修行的事了,莫让婴姿小姐难过。”
陆妙想看到曾渔眼里的落寞,心下愀然。
西屋内一时安静下来,谁也没说话,唯闻寒风掠过枫林树梢。
曾渔不想让气氛凝重,展颜笑道:“让我向陆娘子或者婴姿小姐请教一局棋吧?”说话时肚子突然“咕咕”几声,饥肠辘辘啊,不禁脸现尴尬之色。
陆妙想和婴姿对视一眼,婴姿道:“曾先生没在园子用晚饭吗?”
陆妙想起身道:“曾先生教小姿对弈一局吧,贫尼去做汤饼,很快就好。”
曾渔也不谦辞了,尝一下陆妙想的厨艺也好,起身拱手道:“有劳陆娘子,小生也真的饿了。”
陆妙想去厨下了,这边婴姿又羞又喜地收拾着棋枰上的棋子,脸儿红红问:“曾先生是要白子还是黑子?”
曾渔要了黑子,让婴姿白子先行,起先十余手棋婴姿下得堂堂正正,但遇到曾渔故意不按常理的试应手就有点不知变通,曾渔问她:“你的棋是你姨娘教的,那你姨娘又是谁教的?”
婴姿道:“我娘是学的《秋仙遗谱。”起身去书架寻了两册书来,是嘉靖二十六年的木刻本《秋仙遗谱。
婴姿道:“我幼时常见我娘一个人下棋,待我懂事了一些,就由我陪我娘下棋了。”
多么寂寞的女子啊,寂寞是腐蚀心灵的毒药,会有各种欲念横生,这需要何等坚贞的心性才能保持不堕落?
这时,陆妙想在厨房那边唤道:“小姿,来帮我一把。”
婴姿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一枚棋子放回棋奁,对曾渔道:“曾先生我去去就来。”
很快,陆妙想挑灯笼,婴姿端着一个大汤碗来了,满满一大碗汤饼,葱花油花,香气扑鼻,所谓汤饼其实就是面条,在大明朝,一切面食都可称饼,烧饼、蒸饼、笼饼……
曾渔是饿得狠了,这种重罗精面可口,陆妙想的烹调手艺又好,曾渔吃得不亦乐乎,把陆妙想和婴姿看得呆了,她们平时两个人都吃不了这一汤碗面食,曾渔一个人一汤碗似乎还不够吃
陆妙想见曾渔把面汤都喝掉了,便道:“那贫尼再去做些汤饼来。”
曾渔忙道:“不用了,小生饱了,是陆娘子做的汤包实在美味,小生就现了饕餮相,吃相这般不雅让陆娘子和婴姿小姐见笑了。”
三人皆笑,其乐融融,这时远处的介桥村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经是二更天了。
曾渔起身道:“小生要回去了,多谢陆娘子的汤饼。”
陆妙想让婴姿挑着灯笼送曾渔到独木桥边,婴姿立在桥头尽力伸长手臂给走上独木桥的曾渔照亮
曾渔过了桥,解开缰绳,牵马而行,向隔岸的婴姿挥手道:“婴姿小姐回去吧。”
出了枫林,曾渔回头望,那一点灯火隐隐约约还在独木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