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忠忙道:“曾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曾渔道:“不如到附近酒楼喝杯热酒,慢慢细说如何,在下作东。”
袁忠道:“岂有此理,当然是老朽作东,郑公子,一起去。”
曾渔便吩咐四喜和来福先回去,他和郑轼随袁忠父子上了府前街的一座酒楼,曾渔要了一壶信州米酒,一钵鳙鱼头豆腐、一钵粉丝炖羊肉、一盘藜蒿炒腊肉,另有青菜萝卜万年贡米年糕各一盘,白酒用铜制的酒烙温着,斟在杯中,酒气袅袅,酒香四溢
“几样简单的本地风味菜、一壶信州米酒,式之表兄是半个主人,我就不劝酒了,自斟自饮吧,袁老客贤父子一定要好好喝几杯。”曾渔举杯先一饮而尽。
郑轼笑道:“九鲤酒量甚好,不要被他灌醉。”
袁忠笑道:“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却又问:“不知曾公子有何事要吩咐老朽,还请先说明,不然老朽无心喝酒哪,生怕辜负公子所托。”
曾渔郑重道:“的确有一事要拜托袁老客。”当下将他母亲周氏幼年被拐之事备细说了,请袁忠回嘉兴帮忙打听一下四十二年前,也就是明武宗正德十三年的冬天,嘉兴某地哪户人家有四、五岁的女儿被人拐卖再没有寻回来的
袁忠捻着白须倾听,这时问:“令祖从拐子手中买下令堂是在嘉兴南边靠近运河的小镇是何名?”
曾渔道:“我祖父当年是赴南京为魏国公相宅,归途中经过那个小镇,也不知道是何名,只知是靠近运河边。”
袁忠道:“嘉兴府七县,南部有运河经过的是桐乡和石门二县,崇福、大麻、芝村这些小镇都在运河边上,就不知究竟是哪一个?”
郑轼也是第一次听曾渔说其母往事,道:“大运河客商往来极繁,拐子是为了卖人方便,并不见得曾姨就是那运河边小镇的人。”
袁忠连连点头:“那些拐子拐了人一般都会带到别的县去卖,所以曾公子母亲不一定就是嘉兴南部的人,嘉兴七县都有可能,父母姓氏也不清楚,只知一个乳名,又且是四十多年前的事,这要寻访起来不异于大海捞针啊。”
曾渔道:“我也知道寻访极难,因为袁老客是嘉兴人,所以拜托留心一下,贤父子在嘉兴府各县收蚕茧、贩丝绸就请顺便打听打听,这事也不急,三、五年都无妨,只要有心就好。”
袁忠慨然道:“曾公子放心,老朽不敢担保一定能找到令堂的家乡和亲人,但老朽一定尽心去寻访,老朽家住平湖,在秀水、嘉善、桐乡都有桑田、织户或者商铺,我让那些人都帮着打听,其他几县我也会派人张贴寻人告示、委托亲友代为寻访,虽说地域广、时日久,但孩子被拐毕竟是大事,只要有心,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总该能打听得到,除非举家搬迁到外地去了。”
曾渔感激道:“如此足感袁老客情义,拜托袁老客寻亲之事我没对家慈说起,怕寻不到让她空高兴反添伤感,万一天可怜见,袁老客有好消息传来,那时再对家慈道明。”
袁忠叹道:“这是曾公子的一片孝心,曾公子这次从山贼手里救了数百人质,功德无量,老天爷会保佑令堂与自家亲人团聚的。”
四个人温酒吃菜,欢言笑谈,看看暮色上楼,这才起身作别,袁忠说他父子二人要连夜乘船返乡,以后上饶这家苏式商铺就由他儿子袁三立每年过来送货查帐,他老迈,怕是不能再远行了。
这里去码头颇远,袁忠不让渔相送,父子二人与曾渔、郑轼就在酒楼下长揖分手,上马车离去。
暮色刚刚笼罩下来,即被升起的寒月和人间的灯火搅散,屋顶积雪反射着月光和灯光,街道清扫出来的积雪堆放在道路两侧,好似两溜白色的短墙,整个上饶城有种玲珑剔透之感,远远近近,有笙歌响起,贼乱之后,更知及时行乐的可贵。
曾渔和郑轼漫步向北门行去,一边说着场中作文之事,相互背诵科试中的那篇小题八股文,郑轼道:“九鲤文义比我清通,这次定能考在第一等,取得乡试资格不在话下。”
曾渔道:“表兄此文辨析亦精,明年乡试我们可以一起去。”
郑轼笑道:“但愿如此,望宗师高抬贵手,放我过关。”
二人回到北门外宅子,却有两个府衙差役等着曾渔,一个胖衙役连声叫苦道:“曾公子,小人们等得你好苦啊,府尊宴请学道大人,请曾公子作陪,却到处寻你不见,这时候虽说晚了一些,好歹能赶个宴尾,曾公子赶紧随我二人去吧,也好让我二人交差。”
这样的应酬曾渔不大想去,先前在考棚大堂已经与黄提学叙过师生情义了,酒席上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现在去也晚了,残羹剩酒,好生无趣,可这两个衙役死缠着定要他去,只好道:“容我与家母说一声,就随两位去。”
衙役胥吏平日都是吃拿卡要惯了的,这大冷天要他们找人,却全无油水好处,心里当然不痛快,尤为不满的是,哪个秀才听说县尊、府尊宴请不是撒腿跑着去的,那是何等的荣幸,可这个曾秀才倒要拿腔作调,让他们找半天,这时又要禀明其母,真是啰嗦,不过他们也只是腹诽,不敢形于色,这位曾秀才是府尊极看重之人,不然的话,宴请学道怎么会邀一个秀才作陪,这个秀才他们得罪不起,还得陪笑脸。
曾渔进内院对母亲说明情况,正待退出,曾母周氏叫住道:“等一下”
曾渔站定道:“娘还有什么吩咐?”
曾母周氏道:“中午听四喜说在城隍庙集市看到曾让我们一家搭船的夏朝奉,说什么夏朝奉的儿子与邻妇有奸情,闹出了人命,夏朝奉的儿子下了大牢,娘要你去看望一下夏朝奉,问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有冤屈,你就帮帮他父子,若是罪有应得,你也尽量劝慰一下夏朝奉想开一些。”
曾渔皱眉道:“还有这等事,四喜怎么没对我说!”
曾母周氏道:“我对他说了要亲自叮嘱你。”
曾渔到前院仔细问四喜城隍庙遇夏楮皮的经过,那两个衙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声道:“曾公子、曾老爷,快走吧,有话路上可以说。”
四喜已经用过晚饭,曾渔便让四喜跟他去府衙,四喜边走边说他亲眼看到夏朝奉苦苦哀求那个姓赵的绸缎商人放过他儿子的经过,这时那个胖衙役插话了:“这个案子我知道,只不知曾公子是与姓夏的商人还是姓赵的商人有交情?”
曾渔道:“夏朝奉是我同乡,我落魄时曾得其帮助,公差既知案情,还请详细告知。”
这胖衙役知道曾渔在府尊大人心目中的地位,自然要奉承,说道:“那小人就备细说与曾公子听纸商夏楮皮与绸缎商赵玉吾的店铺只有一墙之隔,都在东门口城隍庙那一带,夏楮皮开的这个楮皮纸店大抵由他儿子夏贵瑜打理,夏贵瑜二十来岁,尚未婚配,平日经商也诚实,没有吃喝嫖赌的恶习,除了做生意之外就是读点诗书什么的,可是有一日被街坊邻舍发现夏贵瑜有块迦楠香扇坠很象是赵玉吾平日装风雅摆阔用的扇坠,邻舍便告知赵玉吾,赵玉吾就去看夏贵瑜的迦楠香扇坠,断定是他赵家之物,早先是赵玉吾自己用着,后来因为儿媳何氏喜爱,就连同一块汉玉扇坠一并交给了他儿媳何氏,你说赵玉吾怒还是不怒,他儿媳何氏的扇坠却到了夏贵瑜手里,若无奸情,谁信?赵玉吾就寻个讼师,一纸诉状把夏贵瑜给告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赵玉吾的儿媳何氏就悬梁自尽了,小的听人说赵玉吾与他儿媳何氏本就有些不明不白,用我们广信府俗话说就是扒灰,只是何氏已经死了,罪过自然就落到夏贵瑜头上,府尊大人最恨有伤风化之事,对通奸一律严惩,更何况出了人命的大案。”
曾渔心道:“通奸这个词可不能乱说,夏贵瑜一介平民百姓敢称通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