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一听到“违抗军令”这四个字,眼睛一下就眯了起来,表情也就不那么和善了。
前世在军队里混了那么多年,薛绍太了解军队里的一些“潜规则”了。老兵欺负一下新兵,这是挺正常的事情。其实很多的团队或者说环境,比如一个班级、一支球队或者是一个办公室里,新来的人受几天孤立冷遇或者被前辈支使跑腿打杂穿一穿小鞋,都属于正常的范畴。
但是“违抗军令”这种话可就太上纲上线了,严重的都够得上军法砍头。这已经不是给冷遇穿小鞋了,周季童摆明了就是在仗势欺人、当众打脸!
所以,薛绍站着没有动。
今天要是掉头走了,身后唯一新收的亲随卢思义肯定会彻底看衰薛绍,以后在左奉宸卫里也就没有威信可言、没有好日子可过了。
“我看你今天像是喝多了。”周季童也没有发怒,依旧是用他的鼻孔对着薛绍,冷哼了一声道,“冯长史,你没有告诉他奉宸卫的规矩么?”
“下、下官,还没来得及跟薛将军说。”冯长史连忙伸手来拉薛绍,“薛将军,先走吧!有什么回头再说!”
“冯长史,不着急。”薛绍就像是一竿插在石头里的铁枪,任凭冯长史用上暗力拽了几下根本就是纹丝不动,淡淡道,“你现在告诉我规矩,也不迟。”
“这……”冯长史松了手,脸一下就黑了,表情甚至透出几分恐惧来。
卢思义倒是站着没动也没什么惊慌的神色。或许他很想亲眼见识一下,自己刚认的这个“新老大”究竟有几分成色。
“我来告诉你。”周季童不急不忙脸皮却是绷得紧紧的,眼神也很是不善,“奉宸卫是军队,军队里从来都是按军规来办事。此外,军规管不到的事情,我周某人的话,就是规矩。”
薛绍“哧”的就笑了。
周季童双眼一下瞪圆,怒视薛绍,“你居然敢笑?”
冯长史噤若寒蝉,身体都有些筛糠起来。
卢思义则是悄悄的后退了一步。
“难道我笑一笑,也归周将军管吗?”薛绍很是淡然,面带微笑。
“我说过了,在左奉宸卫里凡是军规管不到的地方,都归我周某人管。”周季童上前一步几乎是和薛绍胸顶胸、脸对脸、鼻子顶着鼻子,一字一顿道,“现在,我命令你哭!”
薛绍不退不避,嘴角略微向上轻轻一扬,“我拒绝。”
“军令如山。你今天第二次违抗了军令。”周季童冷笑一声,“冯长史,违抗军令者该当何罪?”
“这、这……”冯长史已经有点慌了。
“不用问他了,我来告诉你。”薛绍像个说书先生一样,平静的说道,“《永徽律疏有言,凡出征在外阵前当敌,或行伍阵列之中,或于巡禁哨岗之时,有抗官长命令者处以杖刑,因违令而诒误战机、泄露军秘失职者,削官去职贬为庶民判流放两千里,刑期一年以上。屡犯或后果恶劣者,斩。”
周季童眉梢一扬眼睛睁大了一圈,明显是惊讶了。
但他很快恢复了正常,一手按刀慢慢的绕着薛绍走了半圈,说道:“既然你熟知律法,不如就去大理寺做个刀笔吏更为合适。放心好了,我会呈达上峰的。”
在场的另外三人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也就只配舞文弄墨耍嘴皮子,滚回去做你的文职俗吏吧!
“周将军,请恕薛某直言,你怕是没那权力。”薛绍淡淡的道,“薛某的千牛备身一职,是陛下亲手下敕授封,五花判事中书拟旨、门下宰相会审决议、尚书吏部正式任命的大唐职事官。就算薛某犯下了死罪,也只能由陛下亲自下令制裁或由御史纠察弹劾,轮不到周将军来发落。除非大唐的朝延换作是周将军自家开的,否则,周将军就别幻想要把薛某扔到大理寺,去做什么刀笔吏了。”
“你!……”周季童一下就气煞了,你是在骂我谋反吗?
这话堪称诛心,可比“违抗军令”还要更加上纲上线了!
“薛绍,你先是两次违抗军令,现在又敢顶撞官长!”周季童面对面的怒瞪薛绍,“我看你是活腻了!”
“周将军,请注意你的措辞。”薛绍仍是平静,一板一眼的道:“首先,按律来说,我现在既没有在阵前临敌也没有在行伍军府之中,更没有在应职戍卫甚至没有正式上任。周将军的无理要求我当然可以不听,那算不得违抗军令。其次,周将军威胁我活腻了,无非就是想要以上欺下滥用军法。如果周将军这么做了,接受御史弹劾与审问的,必然是周将军,而不是我。”
周季童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的隆起,脸也涨红了,双眼之中如同喷火。
但是,无言以对!
冯长史张圆了嘴巴连连眨起眼睛惊叹不已,厉害、厉害!这唇枪舌战的功夫,周季童是明显不如薛绍!更为神奇的是,薛绍居然对本朝律法了如指掌、倒背如流!
卢思义仍是不动声色,但是,他脚下刚刚退回的那一步又悄悄的迈了上来,站得离薛绍更近了。
“好,很好。”周季童拿手指点点戳戳的指着薛绍,慢慢往后面退走,“你要见陛下是吧?那就站在这里等着!”
说罢,周季童猛然一个转身,大步走了。
“呼……”冯长史与卢思义同时重吁了一口气。
薛绍呵呵的笑了两声,号称文武双全的周季童,战斗力也不过如此!
冯长史小心翼翼的道:“薛将军,我看今日是见不到陛下了,不如且回吧?”
卢思义没有吭声。
薛绍略微笑了一笑,“既来之则安之,等一会儿再说。”
“周将军在御前戍卫,他不通报,陛下怎会见你?”冯长史叹息了一声,“薛将军真不该这样得罪了周将军,这几年来左奉宸卫里还真是从来没人敢得罪了他,包括另一个中郎将李仙童李将军,也都处处逊让他三分。”
“我看,就算我不得罪他,他也未必会善待于我。”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我吃的是皇家的饭,拿的是朝廷的奉禄,既没有违法也没有犯罪更不欠他周季童什么我有什么可以怵怕的?”
“……”冯长史无言以对,或者说是不想跟薛绍辩论下去了,只是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