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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2章 那样天空才有意义

“他就在这儿,绑着一个发动机沉在下面。”老女人说得平淡,手上的手电筒照向水面,冒着些水草的水面泛动波光。近景镜头,芮那依然有青紫的脸容已经面无表情,老女人的画外音说:“你伸手下去拉他上来吧,死人不会太重。”

芮张张嘴要说什么,终究是没说,侧身伸手下去,往水里捞着什么。

“直着往下,别这样往边上摸。”老女人一边说,一边从那个女人手中接过电锯,“要不你来锯吧,我来捞。”

“不,不……”芮喃喃,精神气势越发低落。

“你个疯丫头不是好胆吗?照你这样,我们待到天亮也搞不完。”老女人骂了起来,“做不来就走开,用不着你。”

芮没再说话,她俯身贴在木舟边,手臂直直的往水底伸去,整个人几乎倒进水里。水面被彻底的搅动,她忽然像抓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更呆,眼眶发了红,胳膊缓缓地往上提,就有一只发肿腐烂的男人手被拉提出了水面,出现在昏暗的银幕中。

观众们此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没待多想,电锯震动的呜呜声响彻剧院,钻进每个人的心底,把最后一丝希望锯断。

这是个非常残忍的双人中近景镜头,芮侧身往下的抓着父亲那只手,左旁的老女人脖子以上已经出画,只能看到她的双手提着那把咆哮的电锯往那只腐手锯去,它被迅速地锯断,飞溅出的点点腐肉烂骨打在芮的脸上。

当切为单人近景,她肮脏的脸上满是泪水,嘴巴死抿地颤抖,不让自己失声痛哭。

很多观众看得差点呕吐,并不在于血腥,而在于那最大的恐怖力量,绝望。

银幕中,芮勉强地撑起身,把那只手交给来接的梅根,同时那剩余一截的手臂和尸体又沉入水底。

“你怎么松手了?”老女人没好气的急骂,“两只手都要!不然条子肯定他马的会说杰苏普自己砍下一只手好不用坐牢,他们懂这一套。赶紧把他再拉上来,快!”

影厅凝结的气息让人难以呼吸,芮如同机器般又侧身俯下伸手去水里捞出父亲尸体的另一条胳膊,老女人开着咆哮的电锯凑去再锯下来,点点的腐肉烂骨再一次飞溅打向芮的脸庞,那张死寂的泪脸。

从不肯打她的父亲,保证会尽快带着大袋的现钞和整车的快乐回家的父亲,不负责任却也算尽心力的父亲……

腐手被电锯锯到一半时,影像就转了场。

观众们看不到它是怎么被完全锯下来,她们怎么离去,芮怎么回的家,怎么捡起也被锯碎的心灵的碎片。

模模糊糊,坐立不安,就像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恶梦,时时刻刻的响在耳边,缠绕在心头。

不管这个锯手场景有什么象征意义,看着一位16岁少女做这事,又岂是一声叹息就能平复震撼。电影放映到这里,以古典三幕式结构而言,漫长熬人的第二幕完结了,而影片也只剩下不到10分钟了,同样迅疾的第三幕到来。

这个残酷故事将会是什么结局?

银幕上已是早晨,在芮送两个弟弟上学的那段破烂山路一处,一辆警车停在左边,车边的芮把一个鼓鼓湿湿的麻袋交给巴斯金,她面无表情,巴斯金紧绷着脸,接过麻袋往袋子里看了看就卷紧袋口,盯着芮问:“你是怎么找到的?”

“昨晚有人把它扔到我家的门口。”芮漠然的说。

巴斯金顿了顿,没有多问地拉开一侧警车车门,“我看我得赶紧把它带到城里去,让法医看看是不是他的手。”

“是他的,是我爸爸的手。”芮的声音压抑着什么,神情已经压不住那股对巴斯金的仇恨和不屑。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是不是了。”巴斯金就要坐进车子里去,突然停住对芮说:“那天晚上我没开枪,是因为你也在车上。他从来都没那样顶撞过我。”

“我看他肯定顶撞过。”芮说道。

“丫头,你可不要到处乱说。”巴斯金的话语像平和又像懦懦。芮不屑的道:“我从来都懒得提你,条子。”巴斯金顿时憋了一股闷气般,话声渐高:“有时候我真他马的讨厌你们这些乡下巴!你知道吗?”

他的目光看起了周围,一张脸涨了个红,说得有点激动:“我们这里本可以发展旅游业,大家都能有体面的生活。但你们把路毁掉,不让旅游的人来光顾,宁愿躲在山里造冰!一群傻逼!”

芮的脸色微微变了,怔在那里,似乎条子这番话超过了她能理解的范围,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知道个屁……”她怔了半晌才说。

正要坐上警车的巴斯金又一次停住,他回身对芮道:“丫头,我也姓多利。”他涨红的脸已经平静下去,语气也是:“我妻子和你妈妈是小学同学,她们都是博蒙特家的人。我和你老子、你叔叔从小就干架。你说我知道吗?”

正如芮呆着的模样,观众们也被这个情理之中的讯息震住。

什么?条子也是个多利?

“你爸爸他……”巴斯金轻叹了声,看了看手中的麻袋,说着:“你知道他年轻时去过路易斯安那的油田想挣大钱?又去了德州打黑拳?最后一身伤滚回这里?杰苏普这老小子,其实他不赖的,他想改变的,只是……”

“怎么会?”芮忽然说,目光斜视向旁边的警车,“成了个条子?”

“我有个姐姐。”巴斯金的嗓音更低沉,“和你简直他马的一模一样,她让我成为的。”

芮直盯盯的望着他,问道:“她怎么样了?”

“很早就因为艾滋病死了。”巴斯金平淡的语气却有着无底的沧桑,“她当妓女供养的我。”他一边弯身坐进了警车,一边又道:“丫头,别做那个。总有别的事可以做,只要你肯做。”

砰的关车门声,警车引擎启动声随之响起,背面全景镜头,警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开走了。

正面中近景,芮仍然不能想明白的皱眉样子,走神不知去了哪里。

巴斯金这一番话带来的巨大冲击,不只是颠覆了芮的认知,也让观众们心跳猛快。很多东西都清楚了,为什么他载两个男孩,为什么他能说动杰苏普当线人……他并不是城里人,他是走了出去的乡下巴,但还牵着这一片群山,永远。

他也许没多大的能力,但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想改变这里,杰苏普也是,他们都失败了。

银幕上转了场,观众又见景色空镜头,乌沉沉的天空像随时要下大暴雨,群鸟归山,树林摇曳,有一种萧索的美。

芮双手环胸的靠着屋子门廊的木柱眺望着远方,就这么静静的,像在欣赏,又像在思考。她问盖尔的那个问题“风景好有什么意义”显然有了答案,盖尔问她的“为什么他们不把路给修好”也有了答案,这里的乡巴佬做了个选择。

哪里?影片至今没有明确故事的发生地是在哪里,没说就是密苏里州欧扎克山脉。这可以是发生在任何国家的任何贫穷地方,那样的环境,那样的家庭,那样的学校,那样的人物,那样的思维。

那样的愚昧。

有时候某个地区穷苦,当地贫瘠是一回事,而另一回事,则是当地愚昧。

这种愚蠢、冷酷、野蛮,可以使人把道路毁掉阻挡游客的光顾,宁愿造冰想快速发大财;可以使人不思劳作,整天想着怎么打劫抢东西;也可以使人把亲生骨肉打残,让他们出去当童丐。

但一个人谁是谁,不是天生的、注定的,而是由成长所造就。同样是多利,可以是毒贩,也可以是警察。

为什么芮因为父亲当了线人而羞耻?她现在也该明白了。因为她以这个环境养就的愚昧思维去想事情,去教育俩弟弟,并希望以此带着他们离开这个环境。她和盖尔都不懂。

而弗洛伊德似乎懂,这都是人类的心理作祟啊!因为乡下巴们都不懂规矩,所以日子就不好过了。

芮警告过两个弟弟永远不要再坐条子的车,如果不是以罪犯的身份,而是以警察的身份呢?

大银幕上,眼泪叔叔的皮卡驶来了,芮走下了门廊。镜头一切,眼泪走下车子走向芮,“警方证实是他的手,事情算完了。”芮却问道:“巴斯金也是个多利?”眼泪沉沉的答道:“他不再是了。”芮想着什么的又问:“他有过个姐姐?”眼泪不愿作答:“他和你说什么了?”芮追问:“是不是?他娶了博蒙特家的女人?”眼泪没说话地点头,取出大麻烟和打火机来抽。

这时候,两个男孩从屋侧探头探脑的走来。

眼泪瞥了他们一下,对芮道:“他们越来越大了,养着要花不少钱吧。我可以教你在这儿怎么赚钱。”

“冰不是我干的,谁碰了那东西都没好结果。”芮毫不犹豫的说,她的执着依然在。

“哦。”眼泪深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呼出,似乎不教她造冰,也没什么能教的了。

众人这时注意到又有一辆车从远处驶来,是那辆高档的越野车。桑尼和哈罗德走到芮的身边,他们都望着越野车停下,那个叫麦克萨特菲尔德的男人下了车,拎着一只鼓鼓的脏旧蓝色塑料袋走来。

“我认识你,是不是?”萨特菲尔德看向了眼泪。

“你老爹克里克以前保过我爹。”眼泪说道。

“噢!”萨特菲尔德不多为意,一边把塑料袋递给芮,一边打量她未愈的脸,“看来你是拿血挣来了这笔钱,归你了。”

芮疑惑的接过袋子,她看了眼,主观镜头只见里面装满了皱巴巴的钞票,“怎么是我的?”她问。

眼泪也在看着这个蓝色塑料袋,他的神色变了,度步了开去。

“那家伙把这钱交在杰苏普的名下,估计也不会回来拿了,通常都不会。”萨特菲尔德解释起来,“我们抽了佣金,这是剩下的,就算是你的了。这对你们应该是个好消息。”他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回身感慨的赞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孩子,没有多少人能做到,你很有本事。”

“生活所迫而已。”芮的轻声满是失落,父亲的命就换来这袋钱。

“保重。”萨特菲尔德没多说什么的上车走了。

三人中景,芮把袋子交到身后桑尼的手上:“拿回去。”两个男孩的脸色也都非常失落,他们接过钱。这一幕的隐喻并不晦涩,芮挣钱都是供养的他们。

斜侧全景左边近景处的眼泪面无表情,突然的说:“我知道是谁了。”

“啊?”右边远景一步外的芮呆住。

“杰苏普。我知道是谁了。”眼泪又说。

眼泪话音未落,芮就刹那间崩塌一般涨红了脸、红了眼眶、嘴巴哭颤,她张开双手一把抱住叔叔,紧抱得颤抖。她再也克制不住的哭了出声,抑不下却又竭力压抑的呜咽抽噎响彻银幕内外。

桑尼和哈罗德都不知所措的站在后边,年幼的脸庞极力在坚毅。

芮的首度哭声刺痛了观众们每根骨头的骨髓,眼泪知道凶手是谁意味着什么,谁都已经了然。

眼泪只是轻搂了芮一下,拍拍她的后背就推开她,转身离去。芮咬牙地咽着哭声,右手抬起擦抹目眶的泪水。

镜头剪辑间,眼泪没回头的走上他的皮卡,开动车子而去。姐弟三人望着车子远去,抽泣的芮这才回身走到门廊的木台阶坐下,两个男孩跟随在旁边,哈罗德往她左边坐下,桑尼把那袋钱放到门廊上,往她右边坐下。

正面平拍全景,破屋几乎占了整个画框,没有天空,只有屋前的泥地,三人的脚都踏在地上。

忍着哭的芮抬起搁在膝上的双手,擦了擦眼泪,右手又擤了一把鼻涕扔到地上,一边伸脚去踩磨掉鼻涕,一边往左手衣袖擦手,仍发出非常低的抽泣声。男孩儿有点不确定地尝试去握她的手。

“我们有了这钱,你是不是就要走了?”哈罗德轻声问。芮转头看向他,沙哑的声音说:“你怎么这么想?”桑尼看看她,低落的说:“我们听你说过部队什么的,那是我们不能去的地方。你是要离开我们了吗?”

芮转望向桑尼,一动不动的沉默着,哽咽也在停下。

此时此刻,观众们都能感受到这位16岁长姐的心情,这笔钱也许足够安置好母亲再走,但她走了,谁来照顾、管教、供养他们?谁来努力让他们成长为她所希望的那个样子?

也就那么几秒,芮转头前望,话声沙沉而平静:“不会。我没有你们两个在肩上压着,会迷路的。”

男孩儿没说什么,神情也没活跃起来,与大姐静静地坐着,都望着远方。

“下雪了。”哈德罗忽然说。

芮的未愈脸容似乎又有了那份宁静,说道:“明天我们就能堆雪人了。”

银幕外寂静的影厅今天初次响起了配乐,片尾曲的前奏,却是鲍勃迪伦的IwasyoungwhenIlethome。那如哀泣、如寒风、如货运火车驶过的音乐传入每位观众的心。

这一首苍凉的民谣,恰如这部电影。

芮以她的力量做出了她的选择,担起责任,但不靠任何人,靠她自己,这就是她的女权方式。

大银幕中,芮起身要站起,她这个乡下巴是闲不下坐不住的,站在她要站直身子那瞬间,片尾曲结束了前奏开始唱动,银幕切至了黑场,巨大的灰字灰烬般出现,这次最先显示的竟不是导编制,而是线上主演:

JENNIFERLAWRENCE

“我离开家乡的时候还年轻

我出去后四处闯荡

而我从来没有写过一封信回家”

ALICIAVIKANDER

“给我的家,上帝,上帝,给我的家

我从来都没有写过一封信回家”

JOHNHAWKES

“只是在几天前

我把我的工资寄回家

我遇到了一个我认识的老朋友”

Directedby

VIGORYEAH

“他说你妈妈去世了

你的宝贝妹妹什么都出了错

你爸爸需要你立即回家去” creenplayby

VIGORYEAH

“我的背上没有穿着衬衫

我的名字不值一分钱”

Basedonthenovelby

DANIELWOODRELL

“我不能以这种方式回去

这样的一种方式,上帝,上帝

我不能以这种方式回去”

Producedby

VIGORYEAH

PETERHELLER

“如果你错过了我坐的火车

算算我出发回去的日子

你会听到口哨声从一百英里外传来

一百英里,亲爱的,宝贝儿,上帝,上帝

你会听到口哨声从一百英里外传来”

褐熊影院里观众们早已纷纷地起立鼓掌,不管从这107分钟影像看到了什么,这一刻,全场的掌声响个不停,因为那精湛得不可思议的表演,因为心脏的疼痛,因为眼眶的湿润,因为那股道不清说不明的感慨。

主创们过后,详细的演职表接着从下而上地滚动,那沧桑的歌声也在继续,仿佛是杰苏普的过去,仿佛是芮等人的未来。

眼泪的死局已定,芮,桑尼,哈罗德,盖尔,奈德,弗洛伊德……他们呢?

芮会怎么样谋生赚钱?能怎么样?

他马的傻逼姑娘,你想要拥抱光明,就必得先拥抱黑暗!

无论生活有多么痛苦难熬,挺过去,再挺过去……走出乡下,到了城市,你和你家人住进密集的联排大房子,躺在定期修剪就为了好看的院落草坪的一张休闲椅上,晒着温暖而耀目的阳光,望着湛蓝而空虚的天空,感叹说:“真漂亮啊。”

那时候,天空才有意义,你走过的路才有意义。

那时候,就可以在冬天堆雪人玩了。

那时候,就是明天了。

“我正在一条小路边表演

妈妈会到来并喊我回家

就在他们从大吉姆麦凯借来的汽车上

当我付清我欠福利小商店的债款

我会典当掉我的手表和链子再回家

回家,上帝,上帝,上帝

我会典当掉我的手表和链子再回家

以前有时候告诉妈妈

当我看到那些坐空荡货运列车的流浪汉

我也看到了离家去闯荡,在风中漂泊

在风中,上帝,在风中

我也看到了在风中漂泊

我不喜欢随风漂泊了

我想再次回去家乡了

但我不能以这种方式回去

这样的一种方式,上帝,上帝

我不能以这种方式回去

我离开家乡的时候还年轻

我出去后四处闯荡

而我从来没有写过一封信回家

给我的家,上帝,上帝,给我的家

我从来都没有写过一封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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