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快走到午门出宫的时候,他却突然站住了。
他刚刚有意绕开了张四维带人伏阙的皇极门前,原本是想早点出宫,可现在想想,今天宫里生的这些事实在是非同小可,他也算是深入了解不少内情的人之一,尽管在皇帝面前承诺保密,尽管李太后也没有灭口堵嘴的意思,但只要他出了宫,回头外间消息万一散布开来,他就完全百口莫辩。所以,他在堪堪要出宫的地方停住了,随即又调转头往里走,须臾又回到了会极门。
会极门的两个管门太监这两日看着风云变幻,着实唏嘘不已,刚刚还看着汪孚林往宫门去的背影,闲极无聊在那悄悄打赌,赌的便是汪孚林明天会不会再弹劾一个重量级人物。然而,看到明明要出宫去的汪孚林又折返回来,他们就有些愣了,等到现人竟然朝着会极门过来,两人你眼看我眼,全都生出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不会汪孚林还有奏本要提交吧?
等到汪孚林直接来到他们跟前,两人同时紧张了起来,却没料想到汪孚林竟是客客气气对他们拱了拱手:“二位公公,能否帮忙去内阁那边问一声,能不能借一套文房四宝……哦,最重要的是空白的奏本?”
这是什么意思?两个太监那表情完全是僵的,其中一个反应快一些,失声问道:“汪掌道莫非准备在这里现写奏本?”
“是啊。”汪孚林随随便便给出了一个让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的答案,随即微笑解释道,“宫里今天生了不少事情,其余诸位还没出宫,我要是这会儿出宫,万一出点瓜田李下的传言,难免不美,所以我不得不逗留一会儿。可若无理由,却实在是说不过去,还请两位公公帮个忙,就说我打算现写奏本,得晚点才能出宫去。”
见汪孚林不动声色地往四周一扫,随即手上一滑,有一样东西通过手指传递了过来,见惯了这种伎俩的一个管门太监迅接过往袖子里一藏一捏,确定不是金子就是玉,他就对同伴轻轻点了点头。两人的意见全都空前统一,别看汪孚林昨天弹劾冯保,今天弹劾张四维,可这位竟然全须全尾地从乾清宫出来,仿佛没有受到今天那件他们都不大了然的诡异事情影响,这种小事他们还是行个方便的好。
当然,回头一定要问清楚汪孚林这是什么奏本,别胡乱收进来给自己惹麻烦。如果还是死揪着冯保不放,他们也不能给面子。
于是,其中一个年轻的管门太监立时匆匆专门往内阁制敕房跑去,等到和其中一个中书舍人一说,借了一套笔墨纸砚,包括两本空白的奏本回来,他身后那个好奇的原主人也跟了出来。虽说品级相当,中书舍人那也是京官序列中一个不错的饭碗,但中书舍人除去极少部分进士之外,却还有很大一部分是选用的举人甚至监生,因此和大多出身进士的监察御史没法相比。这位和阁老们常有近距离接触的中书舍人就对汪孚林客客气气。
“汪掌道什么奏本这么紧急要在这写,不能出宫去写?”
“之前在乾清宫听到下头禀报的消息,思来想去,还是免得明日再走一趟会极门,干脆呈了再回去。”汪孚林这一次却绝口不提自己是为了避开可能有的嫌疑和疑忌,笑吟吟借了张椅子,磨墨之后就把打草稿的笺纸卷成了一个小卷,左手拿着右手写。这是没有桌椅的隋唐人士常用的书写方式,他当然不大熟悉,但如今条件有限,他又不是内阁中人,不适合进内阁去借地方,因此只能这么将就。当然,他用这种书写方式的最大原因只有一个拖时间!
只要拖到其他相关人士出宫,消息散布开来,那就没他什么事了!
那中书舍人使尽浑身解数想要从汪孚林口中套话,奈何对方守口如瓶,两个管门太监又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也只能悻悻闭嘴,却又拿眼睛悄悄去瞟汪孚林这奏本写的到底是什么。而对于这个,汪孚林当然不会再遮掩,那中书舍人很快就现此番汪孚林弹劾的一样并不是一个小人物。
锦衣卫缇帅刘守有,这要是算小人物,满京城就没有大人物了!哪怕比不上阁老尚书,但刘守有的位子甚至可以说比不少侍郎都更要紧些!
他一下子没有再看下去的**,一溜烟跑回去说给同僚听。此时此刻,马自强和申时行全都被召入了乾清宫,告病多日的张居正早就被抬进了慈宁宫,内阁一亩三分地上一个能管事的阁臣都没有,中书舍人自然彼此之间疯狂议论串联,却全都不明白宫中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很快,他们就不用再猜了,因为汪孚林的嘴不大好撬开,但马自强和申时行却先后回来,而护送他们回来的太监又是嘴不大紧的人,直接把小皇帝被罚跪奉先殿的事给捅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否为了惩戒长子,还是气得忘记了,李太后竟然丝毫没下禁口令。
汪孚林当然不知道自己完全是白担心了一场,但他在某些时候素来警惕心过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此眼见得申时行和马自强都阴沉着脸出来了,他还是整整在会极门盘桓了一个时辰,把自己这奏本从草稿到誊抄全都完成,这才把奏本交给了管门太监,把文房四宝还给了那位中书舍人,自己把揉成一团的草稿带上了走人。
等出了宫,回到都察院吃了一顿晚了许久的午饭,继续捱到散衙,他回到家里,这才立刻见了严妈妈和刘英。得知奉了冯保之命接应的张宁,直接把张泰徵给接过去安置了,他便对刘英问道:“你那时候用张四教的声音吩咐管家说张泰徵已经死了,又叫他们请刘守有帮忙灭火,张家人没有怀疑?”
“没有,虽说我没有现身,但张四教常来常往京师张府,上上下下全都最熟悉他的声音,张四教出门时坐的轿子,我们也是早就打探好了,所以我哪怕没有出轿子让人看见,别人也没大怀疑,毕竟慌乱之下轿夫只要差不多身形,那管家更不会去怀疑。而张四教的声音和说话口气原就是我最熟悉的。张泰徵如今是一门心思认定了父亲和叔父想让他死了,也不会怀疑我这个仆妇。更何况,我把他弄出去就没再现身,将来他也见不到我。”
汪孚林见刘英说得头头是道,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道:“此番多亏了你,辛苦。”他又看着严妈妈,含笑赞叹道:“这次的事情能这么顺利,也多亏了严妈妈,你们两个这几天就不要外出,虽说乔装打扮,但为了避免被人看出身形,还是谨慎一点好。”
“是。”
刘英答得爽快,严妈妈却问道:“公子,还要做其他准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