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猴子是喇子山老一辈的叫法,民间都管它叫做水鬼。
老一辈的人说,水猴子长得像小狗,满身黑短毛,在水里力气大得像头牛,会变成迷惑人的东西,比如衣物,莲花,甚至是人,然后拖人下水,在你的脚底板抠一个洞,吸光你的血。
而且很奇怪,人在水里丝毫感觉不到痛苦,如果太久没人救,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水猴子因为生前怨气未散,投不成胎,所以只能盘桓在水里,就跟当年我家那讨债的老牛一样。只有找了替身,怨气才会消散,才有机会往生。
当然,科学发展到今天有人说这是讹传,水鬼的原型是水獭,水獭就是水生的,并且用爪子挠食物吃,这跟水鬼的特性很像是不是?
所以一开始我也不信,以为老一辈唬孩子别下河游泳瞎掰的,但是二爷说南山的深潭里就有水猴子。
“二爷,你拿麻绳绑我干啥?”我疑惑道。
二爷支开小眼睛:“干啥?钓水猴子啊。”
于是我被二爷绑得像只粽子,推到了水边。
我踢了块石头子下去,扑通一声水花绽开,一群肉钻子翻滚出来,这些玩意儿晚上才冒出头,就跟海鲜市场倒腾泥鳅似的。
我吸了口凉气儿,这要是下去不是挨个儿放血吗?
“二爷,咱不钓了成吗?”我苦着脸。
“要想回喇子山见你奶,你就得听我的。”
看着二爷严肃的脸,我觉着这小老头总不能害我,所以硬着头皮就把外裤和鞋子全扒了。
“记住,在下边不管看到啥,都别当真,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幻梦泡影。”二爷叮嘱道。
我木讷地点头,把腿伸下去,潭水刚浸没小腿就凉嗞嗞的,腿脖子边一群水蛭游了过来。
但是奇怪,这些水蛭刚一沾腿就错开了。我记得我奶说过,肉钻子要用开水烫,或者盐巴沤。
我这才想起,身体一天没进水,二爷饭前还让我吃焖鸡蛋,吞把盐,原来是为了增加血液浓度。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难以捉摸的小老头,深吸一口气,一个猛扎子就跳了进去。
水下一片黑暗,水流刮着我的脸皮,头皮被冷水泡得发麻,我的身子不断地下沉。
恐惧感莫名袭来,我感觉水下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不!不止一双!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下沉,左眼生疼地跳动着。但很快我听到了模模糊糊的声音:
“二十三,
发面团。
烙圆饼,
过小年儿。”
我慢慢打开眼缝,随着光线,一个人影逐渐清晰。
“小七,你醒啦。”我奶压着面团,满脸笑容。
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的马灯闪烁,我奶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呦,还有些烫啊。”
“奶,我怎么会在这,我不是去钓水猴子了吗?”我问。
“钓啥水猴子,让你上村西买点米酒,你倒好,没到家半瓶全下肚了,撂里屋睡了一下午。”我奶抱怨道。
我四下张望一眼,熟悉的马灯,熟悉的奶奶,熟悉的喇子山。
不对,看情景,怎么好像是七岁那年。那年我不是打旱骨桩出事儿了吗?
“奶,二爷呢?我不是在拐磨山吗?”我问。
“啥拐磨山啊?烧糊涂了吧,你二爷在后庙呢,今晚过小年,等会儿就过来。”
屋外下着小雪,炮仗声轰鸣,一群小孩子奔奔跳跳地吃着灶糖,嘴里唱着童谣:
“灶王爷,
本姓张,
骑着马,
挎着枪,
捡了灶糖一大筐。”
“这雪啊,估摸着明早才停。”屋外走进一男一女,扑了扑身上的雪沫,搓手哈了口热气。
“回来啦,一路还顺利吧?”我奶笑着迎进来,张罗着把东西放下。
“顺着呢。”那男的点点头,看着我:“小七,怎么还歪床上?”
我奶抿着嘴咯咯地说道:“晌午我让他到村头稍点儿米酒回来,这小子嘴馋,咕噜半瓶下肚,一觉醒来,跟说书似的秃噜一大串梦话,这当头才消停呢!”
那女的走过来摸着我的小脸蛋:“瞧这晕乎儿的,米酒烧心,是小孩能喝的吗?”
“你是谁?”我问道。
“烧迷糊了吧?我是你娘啊。”她捏了捏我的脸蛋。
我怔了一下,不对?我娘不是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咽气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