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唐不归而言,这雄伟的长安城是极为陌生的。
大辰三年六月初九,在昌平城外三十里地的溧水河畔,大辰皇帝唐无妄与景皇签订了一个溧水盟约。
景国退出大辰边境,大辰赔偿景国白银三千万两,另外送大辰嫡皇子入景国为质子。
大辰四年云皇后诞下唐不归,尚未满一岁的唐不归便被送去了景国,而今已过去了近十五年。
他的幼年、童年,乃至于而今之少年全部在景国平阳城的那质子府中渡过,他清楚的知道那质子府中的一房一院甚至一草一木,他也知道平阳城的大街小巷酒楼茶肆,却唯独不知道他真正的故乡长安!
马车的车帘一直是开着的。
他的视线一直在窗外。
夕阳下的长安巷陌很美色调也很温暖,可看在唐不归的眼里,除了属于少年的那一丝好奇之外,便是发至于他内心的本能的对陌生环境的恐惧。
他似乎在力图接受这个事实,就像在力图接受他还有一个亲哥哥一样。
对于坐在对面的这个一脸和煦的亲哥哥,唐不归的内心里依旧存在着难以消弭的抗拒。
他才是嫡长子!
他才应该去景国成为质子!
可他那时候居然失踪了,这该死的命运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为什么?
凭什么?
唐不归有着满腹的委屈,但这些年来养成的坚韧的性格让他将这些委屈装在了肚子里,轻易不会吐露出来。
他说接自己回国之后,自己就是大辰的皇帝。
唐不归这十五年来在那质子府中有过无数的幻想。
他幻想过长安的模样。
他幻想过他的父皇将他从景国接回去。
他也幻想过能够在父母的身边快乐的成长,在那座名为长安的都城中肆意的奔跑。
他唯独没有去幻想过能够成为大辰的皇帝!
一个就连景国的太监都看不起都能呵斥的质子,摇身一变成为主宰大辰的皇帝……唐不归忽然自嘲一笑,戏文都不敢这么去写,而今难道真能成为现实?
对面的这个陌生的哥哥……他的言语中又有几分是真?
他是大辰的摄政王,在景国那质子府中的时候就听闻了许多关于他的传说。
当然那些传说多是范先生说起,范先生说他的诗词文章极为了得,这不是最为重要的,重要的是范先生说他在长安斩了六大门阀,取了五大侯府。
他杀出了长安又杀回了长安,他窃取了大辰,并将所有反对他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并不知道他用了怎样的手段令父皇驾崩,令母后认了他为儿子。
当然,范成才并不知道他真就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
可他在掌握了大辰之后明明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他为何又隐藏了这一身份,让所有人依旧以为他是许云楼的儿子?
范先生说莫要看他年纪轻轻,可他心思若渊……那么他当初在质子府中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以及这一路而来他所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我回到了长安。
或许真能成为大辰的皇帝。
可我这皇帝恐怕多要看他的脸色来行事。
我住在了皇宫中,实则和那质子府恐怕并没有什么两样。
唐不归的脸色又平淡了下来,他看着那些在晚霞中鳞次栉比的长安街舍,忽然觉得它们也是灰色的,是冰冷的,是对自己不友好的。
自己依旧是那只折断了翅膀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