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慌乱无措地洗手保持清醒,杨不留的神色平淡如水,淡定得整个人的反应都迟缓下来,不知痛痒地准许念儿帮她搽药,和衣靠在床边,直勾勾地瞪着眼睛,看着阁中香炉上方袅袅映着月光的烟气。
朦胧压抑的夜雾散了些许。
北境比她预想当中的还要沉不住气当初接连的战事纷争,拓达的出兵之举想来是为了彻底让肃王陷入洪光皇帝日益加深的猜忌。然而如今兵权的矛盾却被悬于半空,肃王撂了挑子。镇虎军也便无需牵连未遭整治。
宿敌在前,乔唯既然动用了京城的暗线,大抵是要挑动奸佞,有所动作了。
想要得到陆阳倾尽全力的信任相助,毁容案和换尸案便不能再拖
杨不留在惨白的月色里出神,她忽然从床榻上坐直了身子,轻手轻脚地取了诸允爅之前留在她这儿的外袍披着,一步一歪地挪步出门。
睡在外室的念儿被轻轻的“吱呀”声叫醒,迷迷糊糊地问,“姐姐,你去哪儿?我陪你……”
“我去看看地牢的那个刺客,你睡你的,不用担心。”
甫出别苑,杨不留便被一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
来人从树上跳下来时吓了她一跳。
杨不留眨了眨眼睛,弯着眼睛看向头发上挂着两片树叶的雨歇,引着他避到环廊走了几步,低声接连问道,“你怎么进来的?秦府的筵席刚散不成?怎么这会儿跑到肃王府来了?”
雨歇十分执拗地见了一礼才不急不徐地说话,“府中巡视更替的时候偷偷翻墙进来的。秦府寿宴散了快一个时辰。秦难为难姑娘的时候我有目睹,未能出面解围,还望姑娘见谅。”
江湖人士这般一板一眼的实在有趣,杨不留摆了摆手,“可是跟琳琅公子会合了?有事?还是查到了甚么可以告知一二的证据?”
雨歇摇了摇头,“来这儿是我自己的主意,只是想确认姑娘无虞。另外,我在秦守之的书房柜子里发现了一张奏请彻查户部尚书与庆安侯勾结的折子,写成了有些日子,压在一摞书卷之下……不知这个消息,对姑娘可否有益?”
秦守之想要折断太子左膀右臂的意图昭彰,既然写成,便不会再三犹豫是否可行压在手里,恐怕是还没有足以栽赃的证据。杨不留诧异于雨歇的坦然,轻声道谢之后问了一句,“秦府宅院里有没有能藏人的暗室?”
雨歇一愣,拧眉想了想,郑重地摇了摇头,“藏金银珠宝的暗格是有的,但藏人的暗室确实没有。”
秦守之为人嚣张亦谨慎,后院妾室理该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儿太大的幺蛾子。杨不留并不意外地扬了下眉梢,轻声道,“今日短暂跟秦相爷那位小妾有过接触,无意中得知莳真儿并无身孕。”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莳真儿不知为何佯装有孕,看她垫的肚子大小,应当是同陆夫人的月份差不多……”杨不留明晃晃地点到为止,不再揣测,“劳烦雨歇公子跟陆老板说一声,务必盯住莳真儿身边的亲近之人,可以查一查她以往配过的药方,或是生过什么重病。”
雨歇这么一打岔,杨不留踱到地牢时已近四更。
地牢守卫每更交替时会有轮换杨不留在地牢门口静立良久,四处张望没看见人,蓦地低下头瞧了瞧地上的脚印,抿着唇嗤笑了一声,提起裙摆缓步踱进地牢。
似是察觉来人,捆缚着黑影的铁链不住地抖动摇晃着,发出清脆得刺耳的声响。
黑影刺客胸脯上下起伏着,他猛地抬起头,歪着脑袋辨别着月光中轻步而来的人的身份,低低地沙哑地笑了一声,“夜深人静的,你不该来这儿。”
杨不留愉快地靠近了几步,仔细在他满脸的绷带上打量了一遭,“睡不着,找你聊聊。”
黑影刺客动了动脑袋,眯着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像是从胸腔里翻滚出一声沾染着血腥气的笑。
“聊什么?聊我为何想杀了你吗?”
“也可以。”杨不留弯着眉眼看他,微微笑了笑,忽然道,“吴照快醒了,听说若是不出意外,很快就能升堂问审。”
地牢里一片静默。黑影刺客的双手似乎在无意识地颤栗,牵动着铁链剐蹭出细微的声响。
他微微向后仰,极尽全力地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舒展姿势,仿佛在同杨不留对峙,无声地看着她,良久,哑声道,“有酒吗?”
杨不留压着唇角。她站在月光探入地牢的边缘,眸子里一半是地牢中明灭闪烁的烛火,一半是惨白清冷的月光。
黑影刺客被夜风激得一抖,失望地放弃了周身的杀意。
他根本看不到杨不留的眼睛里有丝毫的惊慌无助,甚至一丝一缕的恐惧。
杨不留波澜不惊地眨了眨眼睛,“等着,我去拿。”
黑影刺客望着杨不留的背影,痛苦地拧紧眉头,狠狠地抬脚在萝卜白菜上踹了一脚。
本该了无生气的菜堆底下微弱地呻吟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想喝酒刺客歪头,单手从发髻里掏出锁链的钥匙,开锁离了禁锢,拧着手腕啐骂出声。
他扒了侍卫这一身皮换上,捆好扔进菜堆里,悄无声息地躲进地牢入口的阴影里。
他如鬼似魔地盯着抱着酒坛猛然在地牢门口收住脚步的杨不留,眸光一闪,舔了舔后槽牙,几乎转瞬,猛冲出去,狠狠地劈在抬腿要跑的杨不留的后颈他稳稳地接住酒坛,听见杨不留摔倒在地的一声闷响,没好气儿地蹲在她身边,捏着她的下颏,十分不屑地在她脸上挥了一记。
“就说了,你不该来这儿。”
春风入夜,冷入皮肉的凉风习习。
地面上月光与烛火交错的间隙,一枚银簪,映着苍白惨淡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