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肃王殿下今日理当是在广宁府衙门前立了威严的。头顶紫金玉冠,身着衮锦绣袍,脚蹬乌金马靴,虽然纹饰皆极尽低调,可着在他身上便端然一副位高权重,尊贵不可一世的架势。
但小王爷这会儿闹了点儿小脾气,走着山路一步一颠的发冠都透着点儿俏皮。
骆驼山算不上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可山坡交叠,错落无序,若是对山中情况不明,怕也是要在这山上迷一阵子。
诸允爅虽说是自顾自的怒气冲冲在这山里横冲直撞,可行进的方向还得是杨不留在他身后喊着嗓子,指挥他前后左右停顿行进。肃王殿下就这么一边闹着面子问题,一边听着杨不留的指令前行。
杨不留觉得有趣。
那位说来帮忙采药的肃王殿下其实也没那么大脾气。诸允爅师从温仲宾,自幼便没习过那些高高在上不容笑闹的规矩毛病。同杨不留这般耍性子,无非是当真觉得不必在这姑娘跟前端起清高超脱的架子,然后见她无奈的笑弯了眼睛,似是笑进他的心坎儿里。
诸允爅忽而忆起那个在他恩师家中令年幼的他十分“钟情”的,容貌已经模糊的女子。
三四岁懵懂无知的年纪,诸允爅在宫中闹得像只皮猴子,诸荣暻罚他长些记性,去行宫秋闱时便特意带走他的母妃和兄长,把他一个人丢在恩师家里,只有那个女子陪他读书写字。
起初两日他简直要翻了天,若不是顾及恩师那个打他手板的小棍子,他都快要拆了屋顶。
可无论他是如何的玩闹不羁,那个女子也不过是无奈地笑,帮他收拾好祸乱的东西,拍拍他的头顶。
“小殿下,若是心里委屈,可以不必忍着脾气。但这世上好人与坏人不会写在脸上,有人能包容你,有人却会借机致你于万劫不复之地。切记,切记。”
诸允爅略微晃神,脚下被凸起的山石绊得趔趄,这才收回思绪。
杨不留远远地喊他停下,诸允爅便闷头回去,虚心请教了一番药材的长相,琢磨着多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杨不留笑眯眯瞧着他,从背篓里翻出两棵不尽相同的植株,递到诸允爅手里,“殿下左手拿的这个是柴胡,右手拿的是连翘,从这儿到前面那片矮树林,附近有挺多野生的草药,殿下照着这两棵找便是了……铲子——”杨不留又在背篓里翻了翻,将自己手中的递过去,“我用的这把稍钝了些,但不会伤到药根,殿下用着会比较方便。”
杨不留说话慢条斯理,听得诸允爅稍一走神,只觉得连语气也莫名地有些熟悉。
诸允爅不做多想,抓着两根草药低头在地上寻觅,走得远了些便听见杨不留断断续续的声音提醒,“殿……那儿有……坑……阱……小心……”
诸允爅远远地回了一声表示知情,转眼便瞧见一只野兔子从脚边草丛中蹿了出去。
它竖起耳朵,圆而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诸允爅,忽而歪了歪脑袋,捕捉到他细微挪动的动作瞬间迅捷地跃出去,却霎时腾空,坠落到一个不甚明显的坑底。
诸允爅愣了片刻,以为白白捡了个便宜,便快步朝坑边走过去,朝下一望,登时头皮一紧。
杨不留掂了掂竹篓,抬头望了望天际。
“殿下,夜里怕是要下雨,咱们该下山了……殿下?”
杨不留看见原本停滞的背影有些滞涩地转回身,看着她默默地叹了口气。
杨不留不解,快步走到诸允爅身边,疑惑地顺着诸允爅的视线瞧向坑底,倒吸了一口冷气。
“……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