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此三物,可确如家上所言,于国有大利?”
说着,杨离便面带严肃的对刘盈一拱手,目光紧紧锁定在刘盈的面庞之上,静静等候起了刘盈之答复。
而此时的刘盈,却是依然沉寂在方才,杨离所描述出的‘三表法’当中,细细品味起其中蕴含的哲学,与智慧。
先前,刘盈虽然猜到杨离接下来,可能要以‘三表法’来给自己洗脑,但对于墨家学说,尤其是《三表法》,刘盈并没有过多的了解。
也就是前段时间,在得知杨离‘墨者’的身份之后,刘盈在石渠阁仅存的只简片竹之上,了解到了一段不算十分起眼的往事。
——秦惠文王嬴驷之时,相里勤入秦,为秦惠文王引为座上宾。
之后在秦惠文王的款待之下,相里勤在秦国广收门徒,得以重整墨家之威,更是被门徒们共尊为(秦墨)钜子。
得了惠文王如此恩惠,相里勤自也是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便隐晦的问惠文王:大王想要我做什么事?
大把大把的金银财宝砸下去,又许给相里勤很多特权,更是为相里勤在秦国召徒立说大开绿灯的惠文王,见相里勤终于说起‘正事’,也终于是长松了一口气。
待惠文王提出,想要借助相里勤所精通的‘鲁班’之术,以作为秦统一天下的助力之时,彼时的秦墨钜子相里勤,也同此刻的少府丞杨离一样,提出了《三表法》······
可惜的是,在刘盈从石渠阁得到的那卷残卷之上,故事,到‘相里勤提出《三表法》’之处,便再也没了下文。
刘盈也想当然的认为:三表法,应该就是墨家做事的准则,其内容,左右也不过是‘利国利民的事能做,不然打死也不做’之类。
直到现在,从杨离的口中,听到《三表法》完整的叙述,以及杨离这么一位墨者的解读,刘盈才明白过来:在几百年前,诸子百家争鸣的璀璨时代,墨家,究竟是如何傲世天下,得以同杨朱学派共同掌控华夏学术、思想界的了!
根据杨离所言,三表法,应当是墨家的思想价值核心无疑。
而其内容,即‘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用后世的话来说,不外乎以下三点。
——有本之者,便是以过往的历史经验教训来判断,这样做,是否合乎圣王之道?
——有原之者,则是以当世的现实状况来看,这件事,是否符合普世价值?
如果通过这两点,都还无法判断出一件事的好坏,也并不是说,这件事就不能做了。
按照《三表法》的第三表,即‘有用之者’,对于历史经验无法佐证、当世价值无法判断的事物,也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作为参照。
——实践得真知!
先把事情做出来,通过效果,去判断一件事物的好坏!
这,才是墨家学说的核心——《三表法》的正确解读:历史的经验、现实的观察、实践的结果。
也正是这三点,凭借一个《三表法》,将墨家的思想核心,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刘盈这个后世来客面前。
《三表法》,究竟如何?
就刘盈看来,毫不夸张的说,无论是任何文化背景下,处于任何历史时期的任何一个群体,都可以将《三表法》,作为针对任何事的判断标准!
无论是行商还是从政,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遇到拿捏不准的问题,都可以通过《三表法》得出结论!
甚至于就连刘盈本人,在日后代天牧民,为天下王的时候,都可以通过《三表法》,来判断一个政策的好坏!
——根据历史经验,这件事做了,大概率能得到一个什么结果?
——根据当代的实际状况,这件事,更可能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响?
实在不行,那就先实践,通过小范围的实验,得出事实给出的反馈!
想到这里,刘盈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即便到了后世的新时代,华夏民族的处事方式,似乎也依旧同《三表法》不谋而合······
“华夏文化的底蕴啊······”
回想起前世,因历史教训而伟大复兴的华夏民族;根据实际状况,一点点‘摸着石头过河’的中央官府;以及那一个个明显利国利民,却依旧被掌权者小心翼翼的试行于某个小区域的‘试验’政策,刘盈怀念之余,不由衷心的发出一声感叹。
从对《三表法》的欣赏和思考中回过神,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准墨家钜子杨离身上,刘盈的面容之上,不由涌上一抹善意的微笑。
——杨离问刘盈‘这三个东西作何用途’,实际上,并不符合《三表法》的内容。
根据《三表法》的最后一条,即‘有用之者’,杨离无法通过历史经验、当世状况判断事物好坏时,本该先去实践。
先把东西做出来,再通过取得的效果,去判断好坏。
而现在,杨离却并没有先实践,而是‘偷懒’的直接问刘盈:这三个东西,究竟作何用途?
对杨离这个‘偷懒’的举动,刘盈心中自也是明白:杨离,并非是真的想偷懒,而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自己推销一下本门学说而已。
对于杨离的问题,无论刘盈给出的答复是‘用来振兴民族’,还是酒池肉林,杨离下去之后,都必然会严格遵照‘有用之者’,把这三个东西做出来,再亲自判断其好坏。
而从刘盈此时的感官,以及对《三表法》的思考来看,杨离方才对本门学说的‘推销’,无疑算得上是十分成功······
“即墨翟之说,得《三表法》以为准则,孤自无大费周折而制享乐之物,以坏杨丞吏声名之理。”
淡笑着道出此语,刘盈便稍走上前,来到杨离身边,指着杨离手中的绢布,将自己的‘发明’细细道来。
“此人畜之粪便、秸秆合制之物,乃孤览一上古残卷所得。”
“残卷言:此物,名曰‘农肥’,施此农肥于作物之下,可使农产大增,而保田亩肥力不失。”
面不改色的将后世最常见的‘农家肥’,解释为自己从上古残卷上看到的‘农肥’,刘盈便又笑着将手指下滑一些。
“此黄土合水,而烧制所得者,孤谓之曰:土砖。”
“此物,乃孤见陶之烧制,偶有所思,方所有之念。”
“若此物可成,待日后,少府兴长安之时,当可用于筑城之用。”
“除筑长安,此物即为‘砖’,当亦可用于他处筑城、筑房,乃至建道、修渠所用。”
又将后世建筑最常用的烧砖,解释成自己通过陶器‘举一反三’,所想出的‘土砖’,刘盈的手指,终于停在了绢布最下方。
“及此物,乃孤闲暇之时,神游方外所思得。”
“其名曰:水车,用之于田亩灌溉······”